這一聲“殿下”似是喚醒了他,偏頭轉向旁邊,四大城主互相拍肩說著什么,余光卻不斷地偏向這邊。
他臉上裝出來的、并不明顯的可憐神色逐漸收斂,語氣都帶了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君子殊全程幾乎沒有搭話,只在一旁看著君子柯與他人周旋,最后所謂的宴席也未參加,直接回了冥界。
師父大概是事先聽到了消息,一早就站在入口處逮人。
眼前的場景卻受損的留影石一般,一閃一爍,竟忽地倒退起來。
一愣神,回過頭才發現視野矮了不少,自己變回了原形。
“如今已過十載,你怎么還是原來那副蔫蔫的樣子?
……怪我,若我爭氣些,你或許就不必受這傷了,那么多的天雷——你應該不好受吧?”
那人的聲音難掩悲傷,君子殊察覺到自己的花瓣被碰了一下,輕輕地晃了一下。
那人幾乎每個月都會來,大多時間都是在一旁坐著,沉默不語。
直到一回,她猛然觸碰到一個毛茸茸的物體,入眼便是蓬松的毛發。
時間飛速流逝,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眸。
“師姐?!鄙倌暌徊讲降爻鸸庵械乃邅?,眸子似乎只容她一人。
君子殊怔愣片刻,臉色一沉,絲絲血跡溢出嘴角,手中的劍不斷嗡鳴,劍氣將整個空間一撕為二。
“不曾想,堂堂妖王,竟也會用這種下作手段?!?p> 幻境被破,祁鶴疏臉色一白,感受著神識傳來的劇痛,頸處忽地一涼。
“師姐……”
“我并非是你的師姐。你此次來冥界有何目的?”
君子殊確實沒能想到,她才剛回冥界沒幾天,祁鶴疏就追了過來,還妄圖用幻境篡改她的記憶。
“我,我只是……有些后悔,我們不該這般生疏的……”祁鶴疏比如說觀察著她的臉色,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她收了劍,只覺可笑,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祁鶴疏,那些不過是前塵往事,掛懷只會徒增煩惱,還是說你這般糾纏于我,是覺得我有愧于你?”
“不是的?!鄙倌昙奔鄙锨皫撞?,小心翼翼地望著那雙紅眸。
二人皆是恍惚了一瞬。
“為什么,為什么一切都變了?”
他悲哀的神色映入眼底,君子殊莫名一陣煩躁,聲音卻比剛才溫和了幾分:“人到底是會變的,妖亦是。更何況為歷劫譜寫的劇本,多少會影響到性格?!?p> “所以,你只對齊千齡或是秦未離好?”
她皺了皺眉,“若不是魏杉,我想我們也不會有什么交集,談不上對誰好?!?p> 魏杉魏杉魏杉!
祁鶴疏閉了閉眼,試圖掩蓋眼眶的濕潤,反倒落下了一滴淚。
也是,君子殊一解決魏杉的事,便再也沒回來過。
可,那是基于受傷的基礎,若是她沒受傷呢?
話到嘴邊,就被他咽了下去,他實在是怕,怕君子殊當真無情。
少年搖搖欲墜,君子殊抿著唇,視線緩緩轉向他的身后。
“你是?”
老者的聲音傳入耳中,他剛一轉身,眼前一黑,直接倒在了少女的懷中。
她看著祁鶴疏仿佛頭倒得要斷的模樣,默默空出一個手扶了扶他的頭。
“他當今妖界的妖王。”
師父點了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怎么能這樣對待遠方來的客人?先將人扶進去吧?!?p> 旁邊就是君子殊居住的小屋,她瞟了一眼他蒼白的臉色:“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跟在師父身后的君子柯,再一次見證了師妹毫不溫柔的動作,一把將人扛在肩上,一如當初。
沒等人出聲制止,她就已將人放在了一張剛用法術打掃好的床上。
“你對他似乎過于冷漠了些。”跟在后頭的師父慢悠悠道,“似乎比對仇人還要冷漠。”
“沒有的事?!?p> “行行行,總之你照看好他,別讓人死在咱們這。”
“哦,藥庫我用用?!?p> 此話一出,原本離開的師父一下轉了回來:“你個臭丫頭,就惦記我那世間僅有價格昂貴千金難求的——草?!?p> 君子殊抽了抽嘴角,裝作沒聽見。
待人走后,她抓過少年的手腕,感受脈搏的跳動,往外拿藥的動作微微一動。
她停了動作,冷哼一聲,將手放了回去:“裝暈?”
她也沒指望祁鶴疏會自己承認,掐住他的下顎,將一顆苦到令人扭曲的丹藥塞了進去。
“……”君子殊抿著唇,若他睜開眼,就能發現她憋笑得困難。
這一“報復”,她的心情都愉快了些,往柜子上扔了一個袋子,輕快地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不多時,木床上的少年睜開了眼,直愣愣地盯著緊閉的門,似乎是被苦得失去了神智。
丹藥雖苦,身上紊亂的氣息卻被引導著平復下來,伸手一夠,柜子上的袋子就被輕易地扯了過來。
一扯開系帶,一股清新的水果酸甜味彌漫在鼻尖,鮮艷的蜜餞與失了血色的嘴唇形成鮮明對比。
唇齒間的甜味將苦澀壓了下去,下一秒,手中脫力,幾顆蜜餞滾落在地。
祁鶴疏恍惚地看著眼前重影的袋子,記憶中的某個身影逐漸模糊。
直到他徹底暈了過去,君子殊才折返回來,眼底帶著些許復雜的神色,將床上縮成一團的小白虎摟入懷中,開了一道通往妖界的通道。
祁鶴疏估計也是瞞著他們出來的,她將白虎放在寢殿的床上,衣物卻被爪子緊緊勾住。
君子殊彎著腰,手指在粉嫩的肉墊上揉了揉,成功解救衣袖,隨即轉身離開,沒再看一眼在空中抓呀抓的毛茸茸爪子。
“你真把他送回去了?”
一出通道,她就對上幾雙探究的眼眸,少女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道:“是。你們沒事干嗎?怎么都圍在這?”
“你真把藥給他喂下去了?”柳應念眨了眨眼,“雖說恢復得快,但加上你的血,就不怕他忘了你?”
“忘了就忘了?!本邮鉄o情道。
師父搖了搖頭,“忘了也能想起來,只不過是要耗些心血。”
“對您來說容易罷了。”
接下來的數百年時間內,君子殊進了極寒之地,終日休眠。
偶有陽光,倒也舒適。
期間夔牛一族來過,而那只夔牛也按照約定入了輪回。
祁鶴疏也派人來過幾次,藥效不必說,只因九幽火鳳凰太過高調,惹得他起疑。
君子柯自然沒讓他試探到什么。
在她休眠的第二百年間,來自異界的靈魂總算回去了自己的世界,只是那人有些遺憾,沒能和君子殊親自告別。
先前韓菁那個人界相好終于從地獄出來,生前他玩弄了不少女子,又仗著身份將女子的家人折磨至死。
他一被押出來,就吵嚷著要見韓菁,韓菁也滿足了他的心愿,只不過是左擁右抱地去的。
最終他輪回成了一只老鼠,人見人打。
這天,君子柯剛推開門,就見消失了七百年的少女靠在她隨身攜帶的躺椅上。
他驚訝地看著君子殊變得和柳應念一樣綠的瞳孔,整個人都有些扭曲:“你綠了?!”
“你給我偷點陽光來?!彼龖袘械?。
“……怎么偷?”
君子殊瞥了他一眼,“不用你了,我自己去曬?!?p> 她算出妖界有奇遇,似乎能解決當下的難事,可當下又有什么難事?
“哦哦。”君子柯看著消失在通道中的背影,腦中一閃而過,她又不是普通的彼岸花,所以她那很有可能就是……借口!
他后腳跟著去了妖界,像個無頭蒼蠅般找了半天,才在韓菁的小茶館的后院里找到扒拉著土往自己身上埋的君子殊。
“啊啊??!”君子柯看著聚滿烏云的天空,“快給她點光啊!”
聽見他失控的咆哮,韓菁急匆匆趕來:“大呼小叫的什么……啊!我的樹,我的花,我的地!”
被兩人的大嗓門震了一下,君子殊淡綠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們。
韓菁急促地呼吸著,儼然是被氣著的樣子,扶了扶額頭,招手叫來伙計找來蠟燭,猶如祭祀一般在君子殊身邊圍了一圈。
火光熠熠,少女跨出了圈,坐在離蠟燭不近不遠的地方,不至于太熱,也能照得到光。
韓菁瞥了一眼后頭探頭探腦的豺狼兄弟,轉身出去趕妖。
“祁鶴疏如何了?”
習慣了安靜,君子殊冷不丁地出聲,君子柯愣了一下,抬眼看著她淡淡的神色,笑了一聲,“我怎么會知道?!?p> “嗯,看來藥沒被解?!彼钟心托牡負廴ド砩系哪嗤?,“不過,就算解了,幾百年的時間,什么感情都能被消磨掉?!?p> “……是啊,幾百年?!彼邮饬季茫锌?。
“這段時間來,有什么大事發生嗎?”她撿起地上掉落的桃子,清洗干凈后扔了一個給君子柯。
他伸手去接,剛想回話,卻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君子殊咬了一口桃子,站起身來招呼君子柯一同去看看,卻見一只禿了尾的白鶴左晃一下、右栽一下地飛過了院子。
“會飛的雞?”
她瞥了一眼君子柯,“那是鶴?!?p> 一群烏鴉飛過,追著白鶴離開的方向而去。
“這算,當眾斗毆?”
君子殊沒理他,眸子微瞇,地面震動似乎也是那個方向,如果記得沒錯的話,那處也是妖王的宮殿。
韓菁正豎著耳朵聽著動靜,突然感受到兩道熟悉的氣息,回頭一看,果然是那兩個活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