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發(fā)的話音未落，一陣短促而有力的敲門聲突然響起。何用忙去開門，不少一會兒就帶著一個身姿挺拔，英氣逼人的青年人走了進來。

　　那青年人徑直走到沈小發(fā)面前，禮貌地一笑，然后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陳喚，你大伯的養(yǎng)子。”

　　沈小發(fā)用紙巾擦了擦滿手的油，握住陳喚伸出來的那只手，一臉呆樣。

　　“大伯的養(yǎng)子，哦哦，那就是我大哥了，你好。我是沈小發(fā)。“

　　陳喚仍舊禮貌地一笑，然后十分平淡地說：“我是養(yǎng)子，進不了族譜，沒有排行，做不得你大哥，你的大哥是陳玉琮。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喚哥。“

　　沈小發(fā)看似認真地點了點頭，心里卻暗道：大清都亡了，居然還有這種破講究。

　　“我是來帶你去開會的。”陳喚邊說邊掃了一眼餐桌，又補充道：“等你吃完飯之后，我們就過去?！?p>　　“其實我差不多飽了……”

　　陳喚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朝桌面比劃了一下，說：“剩了不少，吃了吧，不要浪費。不著急?！?p>　　沈小發(fā)又重新坐了回去，拿起一根油條，問他：“喚哥要不也來點？”

　　陳喚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那根油條，說：“我吃過了?！?p>　　沈小發(fā)于是在陳喚的注視下啃起了油條。

　　氣氛有些尷尬，沈小發(fā)開始沒話找話：“小時候的事情我大多不記得了，我們以前見過嗎？”

　　陳喚伸出食指推了一下黑框眼鏡，說：“應該沒有。我是十年前才跟著父親的。那個時候你應該在江寧?！?p>　　“哦，那是應該沒見過的。那，你見過陳玉琮嗎？”

　　“你大哥？嗯，見過。他倒是經?；貋怼！标悊竟室庖е亓恕暗故恰边@兩個字，言下之意是身為當家人的沈小發(fā)反倒從來沒有回來過。

　　對此沈小發(fā)無可辯駁，于是收了聲專心地啃油條。

　　陳喚卻突然問道：“還有什么好奇的？有什么想問的？”

　　沈小發(fā)覺得陳喚的語氣透著些許揶揄，于是趕緊解釋：“啊，也沒有，就隨便聊聊?！?p>　　陳喚挑了一下眉，往椅背上一靠，那動作和神態(tài)和陳由銘簡直如出一轍。

　　“沒有嗎？你應該有。你實在應該多問一問，多看一看，多學一學?！?p>　　沈小發(fā)敷衍地笑了兩聲，正好此時咽下最后一口油條，于是說：“吃完了，我們去前面吧。雖然不知道來的是什么人，但總歸不好讓客人一直等我們?！?p>　　陳喚領著沈小發(fā)到了前院的正廳，兩人一路無話。

　　沈小發(fā)到正廳的時候，已經有四個老頭坐在了那里。沈小發(fā)掃了一眼，依稀能辨認出其中一個是他的二伯，其他三個，他都不認識。

　　沈小發(fā)剛剛坐定，陳由磬就帶著慈愛的笑容走了過來。

　　陳由磬拍了拍沈小發(fā)的肩說：“小菡啊，你都長這么大啦！我腦子里還是你掛著兩條鼻涕的樣子?！?p>　　陳喚輕輕咳了一聲，用警告的口吻叫了一聲“二伯……”

　　陳由磬立刻改口：“哦，哦。我糊涂了，是小發(fā)，小發(fā)?！?p>　　對于陳由磬叫他“小菡”這件事，沈小發(fā)并不感到驚訝。身為陳家的當家，他當然是應該姓陳的。他的本名叫陳玉菡。至于“玉菡”這兩個字的由來，據沈小發(fā)他媽說來自《紅樓夢》里的蔣玉菡。沈小發(fā)不太明白《紅樓夢》里那么多個人物，他爹為什么偏偏喜歡一個只出場了兩次的人。沈小發(fā)自己對那個名字倒是沒什么感覺。不過，他上初中的時候，突然有一天他爹就說要給他改名字，不光改了名字，連姓也改了。沈小發(fā)到今天都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但他一直都覺得名字只不過是個代號，所以也沒有追問原因。

　　“二伯，好多年不見啊，您一點沒變啊?！薄?p>　　陳由磬一聽立刻喜笑顏開，嘴上卻說：“你們都長大了，二伯老了?！?p>　　沈小發(fā)故作關心狀，問：“玉琮大哥還好吧?！?p>　　一聽人問起兒子，陳由磬的臉上掩不住的驕傲之色。“在美國做生意，還行吧?！?p>　　沈小發(fā)還想寒暄兩句，陳喚卻插了進來，要給他介紹其他三個人。

　　沈小發(fā)所坐的主座坐北朝南，東邊和西邊各坐著兩個老頭。西邊兩個位置上從近到遠依次坐著陳由磬和一個穿著粉紅色polo衫的精瘦老頭；東邊的兩座上分別坐著一個謝了頂的小矮胖子和扎著辮子的肌肉老型男。

　　肌肉老型男姓鐘，是木作的當家。謝了頂的小矮胖子姓胡，是醫(yī)作的當家。穿粉色polo衫的老頭姓趙，是眼下金作當家的大伯父。

　　陳喚介紹得十分仔細，但沈小發(fā)能聽懂的有限，只能跟在后面點頭，然后挨個兒叫了一番叔叔伯伯。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后，沈小發(fā)終于忍不住小聲問旁邊的陳喚：“大伯什么時候來?。窟@會怎么開？“

　　陳喚沒有看沈小發(fā)，大聲地說道：“父親說了，他們是來找你的，你是當家，這會當然是你來開?！?p>　　沈小發(fā)只好趕鴨子上架，說：“幾位叔叔伯伯，我才剛回來，雖然掛了當家的頭銜但其實很多事兒都不明白。你們如果有事兒交代，我都記下，回頭盡力去辦，若是辦不了的，我和喚哥也一定轉達給我大伯，他一定也會盡力?！?p>　　趙老頭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說：“我們哪敢吩咐你們陳家做事兒？這么多年，你們也沒做過什么正經事。每年會錢倒是一分也沒少收。沒必要說那么些廢話，簽子拿來，大家投了了事。”

　　鐘老頭白了趙老頭一眼，然后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沖到沈小發(fā)跟前，二話不說就脫掉了上衣，接著伸手要去解褲帶。陳喚見狀立刻上前攔住。

　　“都是男人，怕什么？”鐘老頭堅持要脫褲子。陳喚緊緊地抓住鐘老頭放在褲帶上的手，勸道：“終歸還是不雅?！?p>　　鐘老頭輕笑了一下，說：“自從跟了老當家做事，刀山，火海，冰地，沙漠都走遍了，只要能活下來，不雅的事情早就做盡了?！辩娎项^指著自己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疤對著沈小發(fā)一一做了說明?！斑@是被貍力頂斷了兩根肋骨的時候留下的。這是被猾褢用鬣毛刺穿之后留下的。這是被囂用大石頭砸的……”他的聲音低沉平和，和他正在做的事情十分的不搭。

　　“你爺爺是陳家百年來功夫最好的，他身上的傷是我的三倍。小子，你捫心自問，當家的這個位置，你坐不坐的了？”

　　震撼之余，沈小發(fā)總算也知道了他們的來意。

　　“哦，我明白幾位的意思了。我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其實吧……”

　　沈小發(fā)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由磬打斷。“小發(fā)做當家是我爹早就定下的。當年各位可是在我爹跟前發(fā)過誓，要遵從他的遺愿的！況且，我們陳家的當家人選，還輪不到你們說三道四吧。“

　　雖然沈小發(fā)無意當家，但看到陳由磬如此“護犢子“，還是感到一股暖意涌上心頭。

　　“你們陳家的當家？你問問他姓什么？還你們陳家的當家?！壁w老頭說。

　　“那也是我們陳家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标愑身鄾_到趙老頭跟前，激動地口水四濺。

　　“這可不光是你們陳家的事，但也是大家的事！我們憑什么要幫你們家養(yǎng)個廢物？”

　　沈小發(fā)對于自己是個“廢物”這件事情，還是有一定認識的，但就這樣當著他的面罵出來，也確實過分了些。陳由磬更是被氣的臉紅脖子粗，做出一副要沖上去干架的架勢，好在被旁邊的鐘老頭給攔了下來。對面的趙老頭卻一點兒也不害怕，發(fā)出一個冷哼，輕蔑味道十足。這一下徹底把陳由磬激怒了，抄起茶盞就往趙老頭身上砸了過去。趙老頭伸手輕輕一檔，茶盞竟反砸在了陳由磬的腳下。

　　沈小發(fā)看著眼前的鬧劇，只想當即買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