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與三生子對戰之時,流云和阿水被一個神秘的老者帶走。此人,正是流云云游四海的師父無塵大師。無塵大師將二人帶到了林郡南界的無量山上。
流云大戰之后,受了很重的內傷,無塵大師替他運功療傷整整七日后,流云方恢復神志。而神志恢復的流云,卻是毫無求生之欲。白靈的落崖,讓他肝腸寸斷,萬念俱灰。他仿佛突然被挖去雙目,整個世界都暗到極致。他似乎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在這塵世中如行尸走肉般。
他不是沒有去崖下尋過,他甚至屢次沖入那瘴氣漫天的荒野之地,試圖去尋找白靈,哪怕找到的是她的尸體,他也堅持著。若不是無塵大師多番前去搭救,恐怕他早已中毒身亡。
難道他和白靈之間的緣分,便到此為止了么?難道他們再也沒有再相見的一天了么?為何白靈從未到過他的夢里?他越想越恨,越恨便越絕望,連曾經支撐他活下去的仇恨,也不再能給他帶來安慰!
因此,他唯有日日用酒精麻醉自己,希望能把這一切暫時忘掉。而無塵大師看著曾經讓他驕傲的徒兒,為情所困,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寄希望于時間,能把他心中的傷治愈。而阿水,除了黯然神傷,也無計可施。她知道,能讓流云大哥振作起來的人,唯有白姐姐,而如今,他們早已生死相隔。自己,能否成為流云大哥的下一個依靠呢?阿水不知道,可她心中的種子,卻早已萌芽,如今,正在茁壯成長,不知到哪日,會長成參天大樹,不再為她所控。
這日,流云依然一個人在湖邊獨酌。阿水遠遠的跑了過來,待看到流云那一臉胡渣、心如死灰、用酒麻醉自己的樣子,不禁怒從中來。她一把奪去流云手中的酒壺,怒喊道:“流云大哥,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流云抬起紅紅的雙眼,道:“阿水,你來啦,快,來陪大哥喝酒!”說著,伸手欲奪回酒壺。而阿水卻不依不饒,苦口婆心道:“流云大哥,你到底要墮落到什么時候?難道你忘了白姐姐的仇了么?你這樣,白姐姐泉下有知,豈能瞑目?”
流云頓時大怒,道:“誰說白靈死了?我不準你再說!酒壺拿來!”阿水聽罷,后退幾步,大哭道:“白姐姐死了,難道流云大哥打算下去陪她么?你的傷還沒完全恢復,這樣喝下去,你的身體會垮的!”說著,舉起酒壺,用力的摔到地上。頓時,周圍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酒氣。
流云見狀,頓時紅了雙眼,突然起身沖了過去,伸手掐住阿水的脖子。阿水的臉漲的通紅,抓著流云的手,不斷的掙扎呻吟。此刻,流云的眼里,像是有著一股濃濃的火般,又像那索命的羅剎,讓阿水恐懼到極點。
突然,遠遠的傳來一聲怒吼,道:“放手!”一根木棍應聲而來,打落了流云掐著阿水脖子的手。流云吃痛,突然回過神來,急忙松開了手。待看到跪在地上不斷咳嗽的阿水時,似乎意識到什么,雙手捂著頭,喊道:“發生了什么?到底發生了什么?”說著,看向阿水,又道:“阿水,你怎么了?”
阿水張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臉上的通紅逐漸褪去。不一會,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男子,似乎從未認識般。
無塵大師緩緩地朝二人走來,待來到二人面前,捋了捋唇下的花白胡子,一副恨鐵不成鋼,道:“流云,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差點走火入魔?”流云和阿水皆大驚。流云道:“師父,我……”
無塵大師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流云,為師將你帶到這無量山中已有幾月余,眼睜睜的看著你逐漸消沉,真是替你惋惜。當年,為師收你為徒,就是看到你骨骼精奇,是練武奇才。未曾想,你竟為了兒女私情,墮落至此,甚至不惜走火入魔。為師真是感到痛心!”
流云突然雙膝跪地,一臉神傷,道:“師父,徒兒不孝,辜負了師父的厚愛。可徒兒如今,真的無法靜心修煉。白靈已死,徒兒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阿水也跪了下來,扶著流云的手臂,勸道:“流云大哥,你死了,白姐姐的仇誰來報?還有李女俠的仇,你忍心讓白姐姐死不瞑目么?”流云捶打著地,哽咽道:“可我沒有辦法,我沒有一日不想她,她一句話都沒說,便匆匆走了,為什么?為什么?”阿水見狀,不禁抱著流云大哭出聲,道:“流云大哥,為了白姐姐,你一定要堅強起來!還有,你忘了你背負的血海深仇了?大仇未報,你有何面目去見你死去的爹娘和流星山莊慘死的親人?”
流云猶如遭電擊般,喃喃道:“阿水說的對,即使要死,也要等大仇報后,否則,我愧為人子。”說著,轉身朝無塵大師叩首,道:“師父,是徒兒糊涂,一時迷了心智,差點走火入魔,還請師父指點徒兒,練成絕情劍法,早日替白靈和爹娘報仇!”無塵大師再次捋了捋花白胡子,為徒兒的釋然感到歡喜。
接下來的日子,流云真的潛心修煉,在無塵大師的指點下,將生生不息與絕情劍法合二為一,創下了“絕情破鏡”。由于舊傷未愈,他的絕情劍法尚無法突破最后一境,卻是如風似水,既有風的剛勁、迅猛,又有水的輕柔,無孔不入,包羅萬象。
半年后……
這日,流云在無塵大師的指點下修煉后,靠在山洞的巖石上,想起生死未卜的白靈,不禁心中一陣惆悵。無塵大師見狀,嘆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死有命;情情愛愛,愛愛情情,情愛我定。”
流云正欲開口,突然想起曾經與白靈一起落入的懸崖。方意識到,自己這半年來,先是無心生死,隨后一心鉆研武學,竟忘了將追月前輩的事告知師父。
他猶豫片刻,方緩緩道:“師父,你之前說還是塵世之事未了,不知道師父如今……”只見無塵大師嘴唇顫抖,半響后方嘆道:“世間之事,往往請不由己,為師想找的人,想是這輩子無緣得見了!”
流云道:“師父,你要找的,是不是追月前輩?”
無塵大師一愣,皺紋橫生的臉上突然放出光芒,道:“徒兒,你怎么知道?你遇見過她?”流云心中一沉,道:“師父,徒兒的確遇見她了,不過,她已經……”
無塵大師突然踉蹌后退幾步,嘴唇顫抖,喃喃道:“她,已經死了?”流云默默地點了點頭。無塵大師走上前來,激動地握住流云的手,道:“她在哪里?”流云便將他與白靈落入的懸崖內的情景告知了師父。
未待他說完,無塵大師早已是老淚縱橫,喃喃道:“沒想到她竟尋我而來。如今,讓她含恨而終,為師,為師真是罪孽深重。”流云安慰道:“師父,追月前輩獨創了朝朝暮暮劍法,此劍法,竟與師父的生生不息相輔相成。相信是師父與追月前輩心有靈犀,情真意切,方能有此奇跡。”
無塵大師問道:“你如何得知我二人獨創的武學相輔相成?”流云道:“當初,我和白靈誤入追月前輩的墓穴內,發現了她獨創的劍法。而她留下遺囑,希望有人能繼承她的武學,發揚光大,并答應替她尋回師父。于是,白靈便拜她為師,承她衣缽。”
無塵大師摸著胡子,盡管眼中有淚,卻頗覺安慰,道:“真是緣分。為師對徒兒口中的白靈,甚是好奇。相信此女亦非凡人。”流云緩緩道:“她的確與其他女子很不一樣,師父要是見了她,肯定也甚喜歡。”說完,竟是一陣心酸。
次日,流云與無塵大師、阿水便啟程前往追月前輩所在的崖底。憑著記憶,流云竟找到了通往崖底的小道,三人順利進入了崖底。
當無塵大師看到石門上的詩: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甜,甜,甜;
君心似我,不負相思,澀,澀,澀;
思君不見,醉生夢死,苦,苦,苦;
薄命長辭,與君惜別,絕,絕,絕。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竟是悲痛欲絕,老淚橫流。如果二人能早點重逢,便不會像如今這般,生死相隔。
流云嘴里反復吟誦著那最后兩句詩,想起二人曾經在崖下的日子,只羨鴛鴦不羨仙,早已一去不復返。不禁悲從中來,心口隱隱疼痛,難以呼吸。
而阿水的心里,卻是另一番心酸。她一想到,流云大哥與白姐姐,曾經在這里,像神仙眷侶般,過著遺世獨立的生活,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既酸又苦,卻不能嫉妒,因為她愛他們二人。她想成全他們,可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少女之心。曾經年少的她,經過這半年的磨練,早已心性成熟,她對流云,已不再是少女的沖動。
流云將無塵大師帶到追月前輩的墓穴前,便與阿水默默地走了出去。二人來到石門外的湖前,不約而同地坐了下來。阿水問道:“流云大哥,追月前輩是你師父的愛人?”流云點頭,道:“不過他們二人遭到了追月前輩父親的反對,最終勞燕分飛。”阿水嘆道:“像追月前輩的父親這樣的人真討厭,如此恩愛的情侶,竟忍心拆散他們?”說著,不禁想起自己的養父,心中難免一陣惆悵,道:“先是無塵大師,后是我的養父,這個世間,難了的真情真的太多了!”
流云定定地看著她,道:“阿水,這半年來,你好像長大了不少?”阿水不禁臉紅,道:“人家本來就不小了。”流云眼神飄渺,道:“要是白靈也在這里,那該多好,你們兩姐妹便可以相聚了!”阿水一驚,問道:“流云大哥,你說什么?我和白姐姐一直情同姐妹,但流云大哥從未如此提及?”
流云沉思片刻,道:“你知道那日在崖上,我為何要阻止白靈追殺易峰么?”阿水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流云又道:“因為我知道,易峰也是她的親生父親。”
阿水雙目圓睜,不敢置信,問道:“流云大哥,你說什么?”流云道:“我沒說錯,這是李女俠死前告訴我的。我一直知道白喬和梅蘭不是白靈的親生父母,但我并不知道,她的親生父親竟是易峰。”
阿水震驚得久久不語,道:“如果白姐姐是易峰的女兒,為何會被白喬夫婦收養?還有,她的娘是誰?難道是李女俠?”流云道:“不是,白靈是易峰和滇國圣女之女!”阿水呆如木雞,久久無語。
不一會,似乎仍不愿相信,阿水再次問道:“流云大哥,你說的滇國,可是傳說中消失的滇國?”流云默默的點了點頭。阿水又道:“怎么可能?那白靈姐姐為何會出現在南國?為何會成為白喬的女兒?”
流云嘆道:“此事說來話長,我也不清楚,李女俠只來得及告知我真相,至于其中緣由,我也不得而知。”
阿水聽完,突然嚎啕大哭,道:“沒想到白姐姐竟是我同父異母的胞姐,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說著,更是悲從中來,道:“她竟然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害死的,易峰,你不得好死!”不一會,又問道:“那易寒大哥知道么?”
流云一愣,未料及阿水會提出如此問題。那日,與易峰交戰,阿水和他被無塵大師救走后,就再也沒有見過易寒,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南國還是昆國,過的如何?雖然,二人皆對白靈有情,可易寒的江湖道義,卻讓流云不得不敬仰三分。
他緩緩說道:“易寒應該還不知道。”阿水喃喃道:“易寒大哥要是知道,難免會傷心,他可是喜歡…….”流云看向遠處,目光飄渺,喃喃道:“人已死,是與不是,又有何分別?”阿水一聽,只好沉默不語。
不一會,二人見無塵大師久久未出,便好奇地走了進去,發現無塵大師盤腿端坐在追月前輩的棺木前,眼神釋然。見二人走進,便緩緩道:“阿水,你先出去。”阿水一愣,應了一聲,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無塵大師抬起頭,緩緩道:“徒兒,為師追逐武學高深幾十年,卻不知,自己最想要的,還是她的陪伴。如今,為師和追月陰陽相隔,但為師已決定,不再離開這個崖谷,此生,留在這陪伴她。只愿生不同衾,死同穴。”
流云一聽,為師父感到心痛。可他又能說什么?自己又何嘗不是希望,能與白靈死同穴?只是造化弄人,此時的他,即使生無可戀,卻也死不得。而師父,此生除了此愿,便了無他愿。他能理解他,換做是他,他也會如此。所以,流云只是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師父,并不言語。
無塵大師見狀,又道:“我知道,徒兒此時的境遇,肯定能理解為師。為師此生能有你這個徒弟,將我的所學發揚光大,已了無憾。”說著,頓了頓,又道:“徒兒,既然為師已決定留在此處,為師的內力,對為師而言,已無意義。”說著,朝他擺擺手,又道:“你過來,坐到為師面前。”
流云震驚,問道:“師父,你想做什么?”無塵大師道:“你的絕情劍法,之所以不能突破最后一境,緣于你內力不夠深厚。倘若得到為師的內力,相信你突破最后一境,并不是難事。為師塵緣已了,將在此了卻此生,幾十年的修煉,對為師而言,已毫無意義。但徒兒,你不一樣,你的面前,還有大好年華,你還要報父母大仇,還要找回你的白靈。過來吧!”
流云猶豫不決,倘若師父沒了內力,便會如那風燭老人般,隨時與世長辭。他將內力給他,相當于將他的壽命給了他,讓他如何接受?正想著,突然被一陣掌力牽著,踉蹌幾步,坐到了無塵大師的面前。
無塵大師迅速伸出雙掌,摁向他的胸口。流云只覺,體內熱浪滾滾,一股真氣游走在身體的各處穴位,全身奇經八脈暢通無阻。
一個時辰后,無塵大師停下手中的動作。流云開始自行運功,融合體內真氣,讓其為己所用。
半年后,流云在無塵大師的指點下,終于一舉突破絕情劍法最后一境,并融合了生生不息與絕情劍法各自的精華,成為武林中頂尖的高手。
“師父,此次一別,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流云感謝師父的再造之恩!”流云跪在無塵大師面前道。如今的無塵大師,因內力全無,已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可渾身卻散發著一種世外高人的氣息,或許,這便是看破世事后的飛升吧。
無塵大師眼里放著智慧的光,緩緩道:“徒兒,去吧,做你該做的事,別牽掛為師。為師在此,有追月相伴,不會孤單。”
流云和阿水背起行囊,依依不舍的辭別無塵大師,再入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