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啟程，婉寧氣色并沒有好多少。

　　府里受傷嚴重的護衛，都被留在了這家客棧，回城時再一道走。

　　躺在柔軟的馬車里，婉寧打趣小橘：“這毛氈是金吾衛的小將幫你扛回來的？”

　　小橘伸手敲了下翡翠的額頭：“定是你在姑娘面前嚼舌頭。”

　　“才不是，姑娘自己瞧見的。”翡翠捂著腦袋，沒有多少底氣的辯解。

　　婉寧看著兩人笑鬧，眼皮漸漸發沉，睡意襲來。

　　小橘和翡翠默契的閉上嘴。卻聽見她囈語般低聲說道：“你們繼續聊著，我聽見了安心。”

　　她近些日子又開始做噩夢，有人在身旁陪著尚且能睡得安穩些。

　　小橘握住她的一只手，跟翡翠聊起帶來的東西。先前為了騰位置，箱子里的衣服、被褥，還有其他不常用的器具都被扔掉了不少，等到了溧陽，怕是要重新購置。

　　別的不說，越往南越暖和，帶著那些冬衣，就顯得有些厚重了。

　　雖然只在溧陽呆半個月，但總不能一直捂著冬衣。況且一路回到京城，約摸著怎么都到四月份，該換春裝了。

　　清揚小筑來的下人除了她們兩人，還有兩個粗使婆子。加上賀叔一行二十人，還有辛護衛，都是要一并購置的。

　　行了兩天，婉寧全程昏昏欲睡，卻并未睡得踏實。等到了臨安府，臉色反倒更差了。白的幾乎透明，身子瘦的風吹隨時能倒下。

　　在客棧住下，翡翠忙跟辛乙去請了大夫。

　　“你這女娃，年紀不大，做什么想那許多。瘦體虛弱、氣機郁滯，加之氣血不足，陰陽失調，身體是越拖越弱，合該找個溫暖適宜，安靜祥和的地方，好生修養的。”

　　婉寧聽大夫說著，腦中響起了周平的院子，那是她待過最舒服的地方。無憂無慮，沒有羈絆，只有他和她。

　　“老夫開個方子，先調理內虛。至于身子，藥膳慢慢將養著。以溫補為主，切不敢補得太過，她身子受不住。”

　　小橘仔細記在心里。

　　“大夫，”婉寧叫住要離開的大夫，輕聲詢問道，“我能再活多久？”

　　王恒跟孫氏琛過來時，就聽見她這句問話，夫妻雙雙停住了腳步。

　　大夫的眼皮抖了抖，不滿的罵到：“小姑娘就愛瞎想，好好修養，保你長命百歲。”

　　在婉寧含笑的目光中，他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比出個“五”。這也要她聽從建議，好生修養。但他進來時，見院子里都是馬車和雜亂收拾的下人，估計是從遠出來，還要趕路，又哪里能做到。

　　小橘和翡翠愣了一瞬，雙雙紅了眼眶。

　　“姑娘做什么問這個！您好好的呢，定能百歲無憂。”

　　翡翠推著大夫往外走：“庸醫，我家姑娘不過是受了輕傷，你胡說！”

　　“翡翠！”小橘喝住她，“煩請大夫見諒。賀叔，送大夫回去。”

　　守在門口的賀叔，恭敬的將大夫請了出去。

　　孫氏看向丈夫，滿臉愕然。婉寧才剛及笄，五年也才雙十年華。怎么會因著一個不致命的傷，就……

　　“大夫，請留步。”王懷叫住大夫，面上的表情算不得太好，“可否詳細說一番小女的情況。”先前看過的大夫，并未提起過她壽數不永的話，這才三兩日，怎么就這樣嚴重了。

　　大夫見慣了生死無常，但到底對方是個年輕的小姑娘，才是花兒一樣的年華。說起來，語氣中就難免含了幾分怒氣：“你們做父母的是怎么養孩子的。她自小氣血虧損，近一年來反復發熱，內火難祛，夙夜難眠，又常有驚悸，陰陽失衡，身體虛不受補。受了傷還旅途輾轉，得不到足夠的調養……你們瞧著也是富庶人家，怎能讓個小姑娘遭這罪？”

　　孫氏要辯解，被王懷攔下。

　　“不知可有法子？”

　　大夫嘆息著搖頭。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是看她的樣子，對身體的情況早有預料，想來這心藥也難尋。

　　婉寧聽著外面的對話，合上眼睛，釋然的笑了笑。

　　五年，比前世倒是長久。

　　她的身體，自己再清楚不過。受傷那日，她是拼著一口氣硬扛過來的。有太多的牽掛舍不下：元慧、小橘、翡翠……還有周平。她總是要回去見他一面的。

　　“萬事萬物，一枯……一榮，皆有定數，都是天意……天命，不可違，人力，不可為。”

　　她能預知后事，做了這許多改變，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王懷邁步準備進來時，聽到她的呢喃，腳步又收了回去。

　　他少年時也曾自負凌云壯志，欲上九天攬明月，如今春華落盡，才明白什么叫“命運”。

　　對這個侄女，他情感復雜。既有欣賞，又心存愧疚。他還想著，若是二弟要推她出去，必要時也會出手阻止。如今想來，她早已想好身后之事。

　　“此事，不要張揚。”

　　賀叔明白他的意思，沉默應下。

　　婉寧這一覺，睡得格外的沉，夢中什么都沒有，難得的平靜。大概是塵埃落定，反倒沒了許多顧慮。

　　醒來時，外面天色都暗了。屋里只亮著一盞昏黃的蠟燭，小橘伏在桌前寫字，神情認真，全神貫注。

　　“小橘，我餓了。”

　　小橘筆尖一抖，來不及疼惜毀掉的整篇字，忙起身點亮其他的蠟燭。先給她倒了杯參茶，才去后廚端一直溫著的藥膳。

　　自那日后，婉寧的氣色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到臨安府的第三日，還去院里曬了曬太陽。

　　王懷和王恒這兩日很是繁忙，樓下的金吾衛也派出去了許多。想來是在調查那群山匪的事情。

　　賀叔他們也出去查了，只是走得不遠，就在臨安府附近。

　　婉寧想，留下暗號的那人，這幾日該有消息了。

　　等過了臨安府，到桂川一帶，就是鎮南王的地界。若是有什么意外，婉寧也護不住他們。

　　“妹妹。”

　　王璇瑤在房間看見婉寧，便跟了下來，面上帶著憂色，握著婉寧的手，情真意切的說道：“你可是好些了，讓我們好生擔憂。母親這幾日，茶飯不思。晚些用膳時，妹妹定要讓她好好看看。”

　　她面無表情，看王璇瑤表演完施施然離開，才輕笑一聲。

　　去給趙氏請安，不知是惡心她，還是惡心趙氏呢？大概兩者都有吧！

　　晚些的時候，賀叔行色匆匆回來。

　　“姑娘，他又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