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洲主器修。
刀槍劍棍斧鉞鉤叉……
皆是器。
依仗強大的神兵利器，修煉與器有關的功法、元技。以此，成為對敵、變強的途徑或方式的元修。
便是器修。
方寸石上，還沉浸在測出滿意天賦而開心的李大柱，看到他的師傅從衣領內掏出一只布袋。
布袋麻色，普普通通，扁扁的，看起來是沒裝著東西，但李大柱知道這袋中可能有著難以量計的物品，因為這是萬物載上記載的乾坤袋。
乾坤袋，顧名思義，便是內藏乾坤。
之前這布袋也是扁扁的，但師傅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取出那枚手掌大小的測賦珠。
“我是劍修，而你作為我的關門弟子，自然也是要當個劍修。”
劍無為看著李大柱沉聲道，他旋即又問：
“在正式開始前，只有一個問題，劍修是什么？”
被師傅一雙碧眼盯著，李大柱很慎重，思考一會后，道：
“劍修，是修煉者的主修方向之一，屬于器修派別。”
劍無為點點頭，道：
“這是書上寫的，這樣說確實沒錯，但我要問的，是你自己對劍修的理解，你認為，劍修是什么？”
李大柱想了想道：“用劍的修煉者。”
劍無為沉默少頃，說了一個字：“好。”
說完，劍無為一邊打開麻袋，一邊道：
“修煉者在穩固蘊元境后，便能選擇主修方向，成為體修或者氣修、器修等。”
“那么，有幾樣東西在此階段，便是至關重要的，分別是那幾樣？”
李大柱迅速回答：“功法，元技，丹藥，當然對于器修來說，一把趁手兵器也很重要。”
李大柱換上熱切的面孔，師傅這是要掏家底了啊。
果然，他的邋遢師傅已解開麻袋，大手一揮，扁扁的麻袋居然像河豚似的鼓脹起來，一道白光從袋口躍出，憑空，懸現一碟書籍。
書籍有厚有薄。
劍無為指著這些書道：“修煉一途，天資勤奮為主，功法元技則為輔，但在我眼里，主亦是輔，輔亦是主，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少年眼里，一向邋遢隨意的師傅，說這些話時，語氣沉穩，停頓語調，恰到好處，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竟有大師風范。
劍無為伸出二指，輕輕一捏，抽出一本青色薄書，道：“衍青劍訣，帝品上等功法，東洲東部有一三品宗門，名大劍宗，千年前還只是區區六品尋常宗派，
大概八百年前橫空出世一位劍道天才，修煉七百年成就劍圣，閉關十日創出這本劍訣，以此成為大劍宗立宗之本。
功法被評為帝品上等，但為師幾經翻看，對我這位老朋友的這本心血實在打抱不平，在我看來起碼不比圣品中等功法要差！”
劍無為說著把這本衍青劍訣朝李大柱丟來。
“你看看，能有什么感受？”
李大柱翻開書封，入眼第一頁，朱色茫茫上黑色凜凜。
十六字。
“劍鋒飄飄，劍尖瀟瀟，大道衍衍，唯我劍青。”
李大柱嘴唇翕動，默念至“青”。
“青”出，氣凝！
李大柱只覺丹田顫動，眉間森寒。
“師傅，我感到被一把劍指著，劍尖觸及眉心！”
劍無為微笑，不言。
李大柱閉眼，再感，又道：
“師傅，劍是青的，人是冷的。”
李大柱說這話時，汗水已浸濕衣裳，他突然痛苦大喊：“師傅！劍要刺進來了！”
劍無為腋下夾著一根樹枝，被抽出，憑空一點。
李大柱手中書本合上，飄回劍無為身前。
再觀李大柱，渾身濕透，大汗淋漓，劇烈呼吸著，好不狼狽。
好一個先天劍胚！
劍無為內心感嘆一句后，徑直道：“徒兒，這本功法已經承認你了。”
“承認？”
“對，高等功法和元技都有靈智，玄而又玄，大多時候可不是人挑書，而是書挑人。”
“怎么樣，你要考慮就以此為心法嗎？”
“師傅，有前途嗎？”
少年狼狽也不忘打哈。
劍無為昂首道：“我這么說，你要是決定修此功法，極大概率能修至八層之上，你要知道，大劍宗當代宗主，也不過六層！”
李大柱看了看那本青書，猶豫后道：“師傅，我還是想看看其他的書。”
劍無為露出笑容，他很滿意徒弟的選擇，再次伸出兩指捻出一書，“固劍心法，圣品下等，在我看來，總體還不如那本衍青劍訣，但勝在他對道心的穩固有獨到之處……”
李大柱搖搖頭。
劍無為手指一張一合，又是一本，道：
“怒濤卷三尺，圣品中等……”
李大柱聽完還是搖頭。
“地心劍訣……”
“龍盤劍功……”
“……”
“好，看樣子你小子胃口大得很，”劍無為這次直接抽出兩本書，一本特厚，一本特薄，肅然道：
“厚的這本，叫千萬劍功，薄的這本，叫鑒天訣，都來自東洲東部劍界的一個頂級宗派，一品宗門劍閣！
皆是劍閣的鎮宗至寶，千萬劍功是劍閣老祖萬年前所留，鑒天訣是劍閣歷史上最驚艷絕倫的一位前輩所創。
品級說出來嚇死你，都是仙品！至于高低，那些評判的老家伙都沒成仙呢，自然就不敢妄言，如今的我也不好多論，你自己選吧。”
李大柱沒有露出絲毫猶豫的表情，而是好奇地問：“師傅，那位劍閣老祖還有那啥前輩，能創出仙品功法，想來是……仙吧？”
劍無為望天，有些愁容，悠悠道：“是啊，這兩位前人，皆是修煉到了元仙！”
李大柱小心問：“那他們還活著嗎？”
劍無為搖搖頭：“老祖幾乎不太可能還活著，那位前輩倒是說不準啊，前輩生于四千年前，一千三百年成仙。
修煉者到圣，就能有千年壽元，成仙更是有三千年，前輩成仙不久便去通天島了，如果機緣足夠，境界有所突破，想來活到現在應該不難……”
李大柱一臉神往，身旁菱兒也是出神的聽著。
劍無為忽然笑道：“我和你這小子聊這些東西做什么，別好高騖遠。
不過你起點已經超出太多人，或許能替為師去尋找這些答案，現在還是選擇你的功法吧。”
他又補充道：“兩部功法不分高下，區別也不好多說，一切靠自己體悟，選擇也憑感受，我只能說一個修外，一個修內，一個動，一個靜……”
李大柱回過神，不待師傅說完，點頭道：“師傅，我選鑒天訣。”
劍無為雙眼一凝，饒有深意地問：“哦？為什么呢？”
悄悄地，劍無為負手背后，大拇指互相摩挲，竟有些緊張和期待。
李大柱：“因為這本看著更薄，那本千萬劍功太厚了，看著就頭疼！”
劍無為大跌眼鏡，但也沒做出什么舉動，只是“嗯”了一聲，道：“既然功法選好，那接下來……”
劍無為沒說完，李大柱已激動道：“元技！選元技了！”
李大柱這一年山上生活，已經對修煉方面的事了若指掌，孩童時暢想的飛天遁地，翻江倒海，這些神通，便是通過修煉元技實現。
李大柱期待著，劍無為卻沒好氣道：“元技待會再說，現在，先選元器！”
器，
尋常鐵劍，石斧，銅戟……
皆是器，屬于兵器一列，但這些都在凡俗范疇，雖也不乏一些大師鍛造的利器，但對于修煉者而言，仍舊是破銅爛鐵之流。
于對敵，修煉一途沒有什么幫助。
但元器不同。
元器，顧名思義。
便是元修用的兵器，或者是法器。
這些能溝通天地元氣，取材大多稀缺珍貴，甚至是天外來物，再由元器鍛造師以元氣鍛造術制造而成的。
要么鋒利無比，極具殺傷破壞力，要么奇妙神奧，擁有特殊作用。
是元修，尤其是器修最重要的憑仗之一。
李大柱雖然對不能先挑元技有些失落，但對書上介紹的各色元器盼望已久，恢復笑容道：
“好啊，師傅，我看書上說有些元器能換日月，改地貌啊，你那袋子里有沒有這種元器啊！”
劍無為搖頭道：“你看的都是什么書啊，你所說的這種元器，都與仙乃至更高的層次掛鉤，我可沒有！”
劍無為想了想，道：“就算有……也不可能現在給你。”
“啊……”少年有些失望。
劍無為罵道：“別給我耍滑頭，你是劍修，現在先選劍！”
李大柱笑容滿面，“好好，師傅，那你趕快拿幾把劍出來，我挑挑。”
“幾把？”
劍無為戲謔一笑。
李大柱感到狐疑，神態凝重，試探道：“師傅，難道你還是藏劍大師？！”
“哈哈哈！”
劍無為忽然大笑幾聲，朗聲道：“暫且不論我是不是藏劍大師，我先考你幾個問題。”
“師傅請說。”
“劍修，強不強，取決于何？”
“師傅只問劍修，那天賦、修煉境界，功法一流的統一評估就不說。
“單說劍修，在于二者，劍氣、劍意！”
“不錯。”
“劍氣、劍意，是衡量一名劍修的標準，那你可知何為劍氣，劍意？”
李大柱搖頭，低眉道：“知道，但完全不知。”
“哈哈。”劍無為笑著道：“聽好了，接下來你我說的每個字，可都是千金不換的！”
李大柱端正坐姿，洗耳恭聽。
劍無為娓娓道來：
“劍氣，在于氣，劍意，在于意，大多劍修窮其一生，也都是在追逐和領悟這兩字的路上。
而為師，在這二者，尤其后者，不敢說傲世天下，起碼在東洲，我若稱探花，無人配狀元！”
“師傅，少吹牛，說重點！”少年大喊著插聲。
劍無為丟去一個白眼，接著道：
“劍氣，是由內而外，由人至劍，是劍修傳遞給劍的，要么是元氣，要么是感情，是迸發，是散至聚的一個過程！”
“劍意，是由外到內，由劍至人，是劍反饋給劍修的，要么是感悟，要么是狀態，是凝放，是聚至散的……”
劍無為說了一大通，李大柱卻是云里霧里，半知半解。
劍無為見此輕笑一聲，道：“你先前說為師在吹牛？”
李大柱抬頭，有些恍惚，迷糊地點點頭。
可接下來，在他恍惚的瞳孔中，見到了他這一輩子也許都不會忘記的畫面！
他的邋遢師傅，劍無為。
衣著的白袍，依舊是那么破舊素樸，滿頭的白發，依舊是那么糟亂紛長。
可他此時，昂首闊背，不佝僂著的身板是那么高大，少年盤坐著，仰頭看去只覺那道身影是一道頂天立地的山柱。
在他眼里，這道山柱大手一揮，他手中乾坤袋便翩然飛出，卻懸停半空！
少年頭仰得更高。
乾坤袋在半空旋轉，一邊旋轉一邊鼓脹，袋口也俞大，自碗口，漸盆口，鍋口，缸口，直至鼎口！
先前還扁扁的布袋，轉眼再看，已如一口大鼎！
“李大柱！瞧好了，何謂劍氣，何謂劍意！”
師傅醇厚的嗓音響起，明明近在眼前，卻飄若天邊，似人間帝王聲，又似天上仙人語。
乾坤袋，已光芒萬丈！
袋口，一條光河流光溢彩，傾泄而出，直上九天！
在白日下，仍強光刺眼，燦燦生輝！
光河中，點點星光，璀璨奪目，似攜滿天星辰，欲闖天闕！
劍無為，捋袂，提腳。
邁出一步，再跟一步，他竟憑空登梯！
十步，腳停，他踏虛而立！
左手撫須，右手負脊，倒持樹枝，他癡望蒼穹。
少頃，光河浩蕩，劍無為不再負手，右手剎那間轉抬，樹枝若劍，做上劃式，劃出一道匹練，劃落幾片青葉。
仙人低語：
“起！”
光河迸裂，無數星辰，炸散開來，竟凝現劍影！
劍！
一柄、兩柄、十柄、百柄、千柄、萬柄！
劍！
無數劍！
滿天都是劍！
遮天蓋日的劍！
密密麻麻的劍，似一張大網，似一口大鍋。
時隔一年，爛布鎮的少年，再次于白日忽覺天黑！
帝王高聲：
“落！”
劍！
更似千軍萬馬，陣列在空，一聲令下，莫不敢從！
劍！
各色各樣的劍，齊刷刷豎立，筆直懸空，劍尖朝下！
嗡嗡嗡嗡——
劍鳴！
響徹云霄，似戰馬嘶吼，似騎兵咆哮！
這一日，
天白，天黑；
鳴響，鳴畢；
劍起，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