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京,梧桐葉剛染上淺黃。向美美抱著《中藥學》課本走進校園時,手機突然震動——是龍蕭發來的定位,就在隔壁的國防醫科大學門口。
她笑著穿過兩條街,遠遠看見穿迷彩服的少年站在梧桐樹下,肩膀比高中時寬了些,曬得黝黑的臉上還帶著軍訓的疲憊,眼里卻亮得很。“等很久了?”向美美跑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胸前的紐扣,那是顆嶄新的軍扣,帶著金屬的涼意。
“剛解散。”龍蕭把手里的保溫杯遞給她,“食堂阿姨給的紅糖姜茶,怕你軍訓站太久頭暈。”他自己還捧著個搪瓷碗,里面是沒吃完的小米粥,嘴角沾著點粥漬。
向美美替他擦掉,指尖碰到皮膚時,兩人都想起高中走廊里的那個瞬間。龍蕭耳尖微紅,抓著她的書包帶往校園里走:“你們藥圃在哪?我查過地圖,好像在東門那邊。”
藥用植物園比向美美想象的大,薄荷和艾草在陽光下舒展葉片,遠處的實驗樓飄來煎藥的清香。龍蕭蹲在田埂邊,看著她給草藥澆水,忽然說:“我們上周學戰地急救,教官說最好的止血藥是蒲公英根,你上次給我貼的創可貼里,是不是加了這個?”
向美美愣了愣,隨即笑了:“龍醫生現在懂不少嘛。”她摘下片紫蘇葉遞給他,“嘗嘗?去腥的,比你上次給我帶的薄荷糖味道重。”
龍蕭嚼著葉子,表情有點皺,眼里卻全是笑意。遠處傳來集合哨聲,他慌忙站起來:“我得回去了,晚上七點……能約你去圖書館嗎?”
“七點半吧,”向美美看著他迷彩服上的褶皺,“我得先去洗個澡,軍訓服快餿了。”
圖書館的臺燈暖黃明亮,向美美攤開《方劑學》筆記,龍蕭的《解剖學》圖譜就放在旁邊。他的指尖劃過書頁上的血管分布圖,忽然指著某處說:“你看,這里的靜脈走向,像不像高中天臺上那只藍蝴蝶的翅膀?”
向美美湊過去看,果然有幾分相似。她想起那本畫滿秘密的筆記本,忽然覺得那些藏在分科表和倒計時牌里的期待,真的在慢慢實現——他會在周末坐四十分鐘地鐵來陪她認草藥,她會在他下訓后送去溫熱的粥,就像兩棵并肩生長的樹,根系在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纏繞。
閉館音樂響起時,龍蕭突然從背包里掏出個小盒子,里面是枚銀質的書簽,刻著株小小的薄荷。“上次的戒指怕你軍訓不方便戴,”他撓撓頭,“這個能夾在書里。”
向美美接過書簽,指尖碰到他的,兩人在暖黃的燈光里對視,像回到了那個蟬鳴不止的夏天。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仿佛在說:那些關于草藥和白大褂的約定,才剛剛開始呢。
深秋的周末,向美美提著保溫桶站在國防醫科大學門口時,龍蕭正和一群穿白大褂的同學從實驗樓走出來。他脫掉了迷彩服,淺藍色的醫生制服襯得肩背愈發挺拔,手里還捏著支鋼筆,筆尖沾著點藍黑墨水。
“剛上完診斷課?”向美美把保溫桶遞過去,里面是她熬了兩小時的當歸紅棗湯——聽他說最近總熬夜背病例。
龍蕭眼睛一亮,接過桶就往旁邊的長椅走,還不忘回頭跟同學擺手:“我女朋友送補給來了,你們先撤!”
“誰是你女朋友了?”向美美在他身邊坐下,耳尖有點熱。
龍蕭打開保溫桶,香氣立刻漫開來。他舀了勺湯遞到她嘴邊:“上周你不是剛答應……”
“那是在圖書館!”向美美躲開他的手,卻忍不住笑,“被你同學聽見了。”
“聽見才好。”龍蕭把湯碗塞給她,自己捧著桶喝得香甜,“我們解剖老師還問我,上次借的《中藥圖譜》什么時候還,說想研究下你標的那些草藥藥性。”
向美美想起那本被她寫滿批注的圖譜,忽然覺得很奇妙——高中時他總找借口問歷史題,現在竟真的帶著她的草藥筆記去跟老師討論,就像兩棵樹的枝葉,真的在同一個空間里相遇了。
冬至那天,南京下了場小雪。向美美正在藥圃給耐寒的麥冬蓋稻草,手機突然響了。龍蕭的聲音帶著喘:“你在哪?我請了兩小時假,在你們實驗樓門口。”
她跑出去時,看見他站在雪地里,懷里抱著件軍大衣,頭發上落著雪花。“剛結束野外拉練,順道過來的。”他把大衣披在她身上,帶著他身上的體溫,“你們藥圃的雪好看嗎?我們拉練的山上,雪都沒化,踩上去咯吱響。”
向美美拽著他往藥圃走,麥冬的葉子上結著薄冰,薄荷卻在溫室里依舊青嫩。“你看,”她指著溫室里的幼苗,“這是我培育的新品種,加了點防風成分,說不定以后能用到你們戰地急救包里。”
龍蕭蹲在溫室里,看著她小心翼翼給幼苗澆水,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玻璃瓶,里面裝著半瓶雪:“這是拉練時裝的,山頂的雪,說能治百病。”
向美美笑著接過瓶子,雪在掌心慢慢融化,涼意卻抵不過心里的暖。她想起高中那個喊著“一起贏”的夏天,想起分科表上重疊的影子,忽然覺得那些被陽光、煙火和蟬鳴包裹的約定,真的在歲月里發了芽——就像這溫室里的草藥,不管外面雪下得多大,總有個人愿意為你守著一整個春天。
遠處的下課鈴響了,龍蕭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土:“我得回去了,下次……帶你去我們學校的標本室?那里有好多人體骨骼模型,比高中生物課本上的清楚。”
“才不去,”向美美把玻璃瓶塞進他口袋,“我怕晚上做噩夢。”
龍蕭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轉身時又回頭:“寒假……一起回高中看看?郭斯昂說他的燒烤攤試營業了,請我們去當第一批客人。”
向美美望著他跑遠的背影,軍綠色的大衣在雪地里像團跳動的火焰。她低頭看著溫室里的薄荷幼苗,忽然覺得這個冬天,和那個蟬鳴的夏天一樣,都藏著數不清的、關于“并肩”的溫柔。
周六下午,向美美提前半小時到了約定的先鋒書店。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本草綱目》的書頁上,把“薄荷”那頁的字跡照得格外清晰。手機屏幕亮了又暗,龍蕭那條“三點準時到”的消息還停留在對話框頂端。
三點十分,書店的風鈴響了,卻不是龍蕭。向美美望著窗外騎單車的行人,指尖無意識地在書頁上畫圈——他說今天要帶她去看新到的人體解剖模型,還特意借了學長的相機,說要拍她和草藥標本的合影。
三點二十,手機終于震動。龍蕭的消息帶著一連串感嘆號:“抱歉!突然加練緊急集合,剛結束!我現在騎車過來,十分鐘!”后面還跟了個哭臉表情。
向美美剛回復“別急”,就見玻璃窗外沖過來個穿作訓服的身影,單車差點撞到路邊的梧桐。龍蕭跳下車時,作訓服的褲腳還沾著泥,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額頭上,手里緊緊攥著個用軍綠色布袋包著的東西。
“等很久了吧?”他喘著氣跑到她面前,手心全是汗,“集合鈴響的時候,我正給你裝標本呢,差點把盒子摔了。”
布袋里是個玻璃標本盒,泡在福爾馬林里的不是人體器官,而是株完整的薄荷,根莖葉俱全,連絨毛都看得清楚。“解剖老師幫我做的,”龍蕭撓撓頭,耳尖泛紅,“他說這叫‘植物解剖標本’,比人體模型適合第一次約會看。”
向美美看著那株在液體里依舊舒展的薄荷,突然笑了:“比模型好看多了。”她把標本盒放在窗臺上,陽光透過玻璃,給薄荷鍍上了層金邊。
龍蕭這才發現自己還穿著作訓服,趕緊解釋:“來不及換了,怕你等急……要不,我現在回去換?”
“不用。”向美美合上書本,站起身,“這樣挺好,像剛從訓練場跑來見我的英雄。”
他愣了愣,隨即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兩人并肩走出書店,龍蕭推著單車,車筐里放著那盒薄荷標本。路過街角的糖水鋪時,他突然停下:“我請你喝赤豆元宵吧,算賠罪。”
向美美坐在鋪子里的小板凳上,看他笨拙地用勺子攪著碗里的元宵,忽然覺得這場遲到的約會,比準時赴約更讓人記掛——他汗濕的發梢,沾泥的褲腳,還有那株被小心翼翼護著的薄荷,都藏著比“準時”更珍貴的東西。
“其實,”龍蕭把元宵推到她面前,聲音放輕,“緊急集合時,我滿腦子都在想,你會不會覺得我不靠譜。”
向美美舀起顆元宵,甜糯的豆沙在舌尖化開:“不會啊。”她看著他認真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像知道薄荷總會按時長出新葉一樣。”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龍蕭的單車鈴偶爾響一聲,清脆的聲音混著標本盒里液體晃動的輕響。走到種滿香樟的小巷時,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子。
“美美,”他喉結輕輕滾動,抬手替她拂開被風吹到臉頰的碎發,指尖的溫度燙得驚人,“我好像……欠你一個正式的擁抱。”
向美美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被他輕輕攬進懷里。作訓服上淡淡的皂角香混著汗水的咸澀,意外地讓人安心。她的臉頰貼在他胸口,能清晰地聽到他急促的心跳,像高中時他扣籃后奔向她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龍蕭慢慢松開手,低頭時鼻尖不經意擦過她的額頭。兩人的呼吸驟然交纏,他的目光落在她微顫的睫毛上,突然俯身,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角。
像嘗到了元宵的甜,又像觸到了薄荷的涼,兩種滋味在舌尖炸開時,向美美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他的衣角。龍蕭的吻很輕,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生澀,卻又無比篤定,仿佛攢了無數個日夜的勇氣,終于在此刻破土而出。
巷口的路燈突然亮起,把兩個交疊的影子映在香樟樹干上。龍蕭抵著她的額頭,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這樣……算不算補上遲到的歉意?”
向美美望著他泛紅的耳根,忽然踮起腳尖,回吻了他的下巴,像啄食一顆藏了很久的糖。“算,”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而且超額完成了。”
單車筐里的標本盒輕輕晃動,薄荷在液體里安靜舒展。風穿過小巷,帶來遠處糖水鋪的甜香,也帶來了屬于他們的,剛剛開始的,漫長又溫柔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