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美美推開家門時,院子里晾著的棉布裙還在夜風里晃,母親正蹲在灶臺前煎藥,砂鍋咕嘟咕嘟吐著白汽,藥香混著新蒸的薄荷糕甜味漫了滿院。
“媽,我回來了。”她剛把藤編籃放在石桌上,母親就擦著手迎過來,指尖在她領口的薄荷葉刺繡上捻了捻:“沒被人笑話吧?早知道該給你繡朵牡丹。”
“媽繡的薄荷最好看。”向美美挽住她的胳膊,鼻尖蹭到母親圍裙上的艾草味——那是早上給藥圃除草時沾的。
堂屋的燈亮起來,父親正坐在竹椅上翻藥書,看見她們進來,把手里的書簽往書里一夾:“你媽下午往龍家打了個電話,說想請龍董嘗嘗她新做的薄荷膏。”
向美美愣住時,母親已經端來兩盤薄荷糕,翠綠的顏色透著清爽:“你爸總說我多事,可我想著,都是當父母的,哪有不疼孩子的。”她往向美美手里塞了塊糕,“龍蕭那孩子上次來家里,吃了三塊還念叨,說比城里的甜點合胃口。”
父親清了清嗓子:“說正事。”他看向女兒,“那天在宴會上,爸把該說的都說了,不是要逼誰,是想讓你媽也聽聽——咱跟龍家,確實不一樣。”
母親往父親碗里舀了勺湯藥,接過話頭:“美美,媽給你做了十幾年裙子,知道什么樣的料子配什么樣的針腳。棉布軟和,就得用細密的針腳才不容易變形;像龍家那樣的綢緞,得用粗些的線,不然撐不住排場。你要是真嫁過去,就像給棉布裙綴上鉆石扣子,看著熱鬧,動一動就硌得慌。”
她拿起塊薄荷糕,輕輕掰開來:“你看這糕,米粉摻了薄荷汁才清爽,要是加了燕窩魚翅,反倒沒了本味。媽不是說龍家不好,是怕你為了湊人家的味,丟了自己的本。”
向美美咬了口糕,清甜里帶著薄荷的涼,是從小到大熟悉的味道。她想起龍蕭在藥圃幫她搭架子時,白襯衫沾了泥也笑得開心;想起他捧著母親做的布偶說“比商場里的限量版好看”——那些瞬間,好像沒那么多“不一樣”。
“可龍蕭他……”
“媽知道你喜歡他。”母親握住她的手,掌心帶著做針線活留下的薄繭,“但喜歡歸喜歡,日子是自己過的。你爸當年救龍振庭,沒想過要報答;媽給街坊做衣服,也不是圖誰夸手藝好。咱家人活的是個踏實,要是跟龍家來往,得天天提著心,生怕哪句話說錯、哪件事做不對,那樣的日子,你能受得住?媽怕你以后受苦更怕你后悔”
灶上的砂鍋還在冒熱氣,藥香纏著薄荷香,把堂屋烘得暖融融的。向美美看著父母鬢角的白發,忽然明白他們不是要拆散她和龍蕭,是怕她為了那點喜歡,把自己活成別人眼里的樣子。
“我知道了。”她把剩下的半塊糕塞進嘴里,甜味漫到心里,“我會好好想的。”
母親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想不通就跟媽說,媽給你做新裙子,繡上你最愛的蒲公英。”
窗外的月光落在晾著的棉布裙上,像撒了層銀粉。向美美摸著手指帶的龍蕭刻的薄荷梗戒指,忽然覺得,不管將來選哪條路,只要身邊有這藥香和針腳的暖,就不怕走錯。
秋意漸濃時,藥圃里的薄荷開始結籽,向美美結束了在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的實習。最后一天整理完藥材標本,她抱著厚厚的筆記走出門診樓,陽光透過銀杏葉在地面灑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藥圃里那些交錯的藤蔓。
手機震動了兩下,是龍蕭發來的照片——他站在龍氏制藥廠的車間里,白大褂上沾著點點藥漬,背景是轟鳴的流水線,配文是:“查清楚了,是提取環節的溫度沒控制好,以后按你說的,加一道薄荷醇檢測工序。”
向美美失笑,指尖在屏幕上敲:“記得欠我一頓艾草糕。”發送鍵剛按下去,就看見不遠處的銀杏樹下,龍蕭正舉著手機朝她笑,深色西裝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棉布手帕,那是她上次給他縫的,邊角繡著小小的艾草葉。
“不是說在盯生產線嗎?”她跑過去,才發現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西裝袖口沾著點不易察覺的藥粉。
“把收尾工作交給副總了。”龍蕭接過她懷里的筆記,順手塞進自己的公文包,“我爸今天在療養院測了血壓,穩定多了,說讓我別總圍著他轉。”他從口袋里摸出個保溫桶,“你媽昨天托人送來的薄荷粥,我熱了三次,還溫著。”
向美美舀起一勺,清甜的氣息漫開,想起早上母親說“蕭兒那孩子最近肯定沒好好吃飯”,非要她給龍蕭送去。“我報了本校的研究生,專攻中藥材培育。”她忽然開口,看著他眼里的光,“導師說,以后或許能和龍氏的藥廠合作。”
龍蕭的勺子頓在半空,隨即笑起來,眼角的疲憊都淡了些:“我讓技術部留了個副主任的位置給你,等你畢業。”
“才不要走后門。”她戳了戳他的胳膊,卻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比從前粗糙,帶著常年握鋼筆和方向盤的薄繭,卻比任何時候都用力。“美美,”他低頭看著她,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我知道現在陪你的時間少,知道我爸那邊還沒松口,但這些都不是問題。”
他從西裝內袋里掏出個絲絨盒子,里面不是鉆戒,而是枚銀質的徽章,上面刻著交叉的藥鋤和權杖——那是龍氏醫藥的標志,只是權杖的末端被改成了一株薄荷。“這是我讓設計師改的,等你考完研,我們一起把這個標志刻在新的培育基地上,好不好?”
向美美摸著徽章上冰涼的紋路,突然想起母親昨晚說的話:“真正的針腳,是能把兩塊不同的料子縫成一塊布,還能讓各自的紋路都好看。”她抬頭時,眼里的光比銀杏葉還亮:“龍蕭,我等你。等你把公司理順,等我考完研,我們一起去看青石嶺的藥材基地——你爸當年沒走完的路,我們替他走。”
龍蕭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隔著西裝布料,依然能感受到有力的跳動:“一言為定。”他低頭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帶著薄荷粥的清甜,“下周我生日,不用做艾草糕,陪我去療養院看我爸就行。”
“啊?”向美美愣住,“叔叔他……”
“他昨天還問起你,說上次宴會上的草藥包很提神。”龍蕭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我爸那個人,嘴硬心軟,就像他總說我媽留的艾草包土氣,卻每天都放在西裝口袋里。”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握的手上,一枚薄荷梗戒指和一枚銀徽章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向美美知道,未來的路不會平坦,有考研的壓力,有家族的阻礙,有各自要扛的責任,但此刻握著的這雙手,和心里那份越來越堅定的念頭,足夠讓她相信——就像藥圃里的植物總能熬過寒冬,他們的感情,也會在各自的土壤里扎根,然后慢慢靠攏,直到枝葉相纏。
龍蕭送她到藥圃門口時,特意下車幫她把散落的艾草架扶正。“等我回來。”他說。
向美美看著賓利駛遠,轉身走進藥圃,指尖輕輕摩挲著口袋里的銀徽章。手機里彈出考研倒計時的提醒,她深吸一口氣,彎腰給紫蘇苗澆了水。風穿過藥圃,帶來遠處桂花的甜香,混著薄荷的清苦,像極了此刻的心情——有期待,有挑戰,卻滿是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