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海邊的小城

　　就這樣，阿儂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從高中畢業，進入大學。說也奇怪，開學的第一天，她就和思瓊覺得很投緣，兩個人一直形影不離。在大學里，她的那些夢依舊不時來攪擾她，不堪其苦的時候，她向思瓊訴說。思瓊來自北方，睡在她的上鋪。通常，思瓊聽她說著，很贊賞地，極力地設想她的夢境，在她說不準確的時候，給她補上一兩個關鍵詞匯，阿儂聽了，連連點頭，笑：“怎么，你到我的夢里來過？我們白天膩在一塊還不夠？”思瓊大笑：“你呀，小布爾喬亞，我還以為只有我是病入膏肓的傻瓜呢。”阿儂也啞然失笑，難怪兩個人這么一拍即合。某一天，聽她喃喃地囈語，思瓊忽然探頭向下：“哎，我怎么覺得你說的是我們那個城市的情形。海邊的亭子，海上落日，海市蜃樓，你是不是去過我們那里？”她的心震動了一下，怔怔地說：“沒有啊。”因為自己的病不能劇烈運動，為治療而花的費用成為家里的負擔，總之，阿儂是沒有旅行過的。她自己的病況是從不說及的，可是一起去洗澡的時候，思瓊就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的前胸，那一道暗紅的傷痕。阿儂就把多年以前的病史如實相告。一向賽過嬰寧的思瓊，出奇地沉默無語。她期期艾艾地嘆息：“真看不出來，會有這樣的奇事。不過，現在這樣的事也不少。”經常從電視上，報刊上，看到種種的醫學奇跡，換肝換腎，換臉換皮的，比這稀罕的事都有過。阿儂笑笑：“還是第一次和心臟移植的人親密接觸吧？”思瓊點頭：“不過，我早就不驚詫了。”思瓊說，自己的表姐，一個美麗的女子，因為意外死亡，還把心臟捐獻了呢。當初，思瓊還很小，只聽說表姐在外地遇害，又模糊聽得獻心之說。當時，大姨和思瓊的媽媽說起的時候，還十分傷痛，媽媽埋怨大姨，不該一時糊涂，怎么就同意了呢。“看見你，我才真的相信，捐獻器官這個行為真正是善舉。等我死了，也獻出我的眼呀，我的鼻子呀，讓誰替我活著，還很合算哪。”阿儂嗔怪地白她一眼：“你呀，現在就好把舌頭讓出來。”

　　因為有了這樣的相關，她們的相處越發沒有隔閡，只是，阿儂不談自己的病，思瓊也早丟到腦后，照舊是一同去上課，之后，一同到校外的大街小巷閑逛，看五花八門的小攤，品各色各樣的小吃。閑逛的時候，碰上了自己班的男生，旁邊一個女孩，一看就知道是外校的，一看就知道是男生的女朋友。男生忽然靦腆得很，于是阿儂和思瓊先招呼他，向女孩微笑致意，順便用女孩子們的敏銳觀察她。錯身之后，她們的話題就圍繞愛情展開漫無邊際的討論。但是，隨便的一件衣裳，又把她們的心思拉回塵世來。然而，一陣討價論價，也丟開了去。沒有多少問題是死擋在她們面前的，直到想起考試。

　　校園里閑散的人影少了，搶著到自修室占座的人多了。好象大家同時對學習有了濃厚的興趣，一時間都忙碌起來。看看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地方現在那么擠，阿儂和思瓊叫苦不絕。思瓊忽然歡呼一聲：“嘿，有了。”拉著阿儂就跑。背著沉甸甸的書包，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圖書樓下，阿儂明白了。圖書樓有一個外梯，突立在外面，拐角小平臺可當露臺用，恰好那前面有一排中國梧桐。若是夏日，樹冠宛如華蓋，正好可以擋住烈日。現在是四月天氣，又紫又藍的梧桐花正開，陽光又不灼人，真是個妙處。阿儂高興地扶梯而上：“你個鬼丫頭，虧你怎么想來！”思瓊得意地一昂頭：“不看我是誰。不過，咱兩個還是有點辱沒了它呀。”阿儂一橫眼兒：“說誰呀？”思瓊說：“說你，說我。咱兩個都可以，只是不該一塊來。”阿儂笑：“就知道嫌我哪。”然后在二三樓之間一坐，“這是我的地盤，你請便。”思瓊往上走著：“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她坐好，兩個人看書。

　　正在專心致志的時候，忽然下面喊：“常思瓊，你的信。”思瓊一聽，忙跑下去，阿儂問：“有我的沒有？”“有一封。”思瓊帶上信來，兩個人坐在梧桐的花蔭里讀信，都笑吟吟的。阿儂的信是父母來的，他們對這個女兒真是疼在心上了，一周一封信。讀過信，阿儂又看書。思瓊看著看著，笑出聲來：“這傻小子，還真會說話兒。”阿儂視線并不離開書本：“是追捕令吧？三封都是？”思瓊笑：“那也得看他本事。”甜甜地嘆息一聲，“要說，每個男孩都不錯。”“就是沒有打動芳心的？”思瓊把眼兒朝上一翻：“只怪他瞄錯了靶心嘍。”阿儂拿書敲她一下：“美得那樣兒！這么說你是心有所屬了？快坦白。”思瓊抱住膝蓋：“要說嗎，還真有一個人，不過呢，事還真不容易。”阿儂吃吃地笑：“剛吃過早飯，別嚼字了，直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