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生離死別
后院里,阿奇將板車上的鴨子全部卸了下來。
又搖搖晃晃去提了水,準備去將鴨籠沖洗了一遍。
阿福一把抓開他。
“臭哄洪的,去洗洗你自己吧,我來沖。”
“謝謝阿福哥。”
阿奇疲憊地提了一桶熱水,向角落里的雜物間走去。
“阿娘!”
一進雜物間,阿奇便扔下桶,不顧身上的臟臭,連忙沖到地上鋪著破舊草席的床鋪前。
“咳咳咳。”
床上的婦人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阿娘,只有我。”
“阿奇。”
咳聲停止。
隨即又一陣高昂劇烈的咳嗽聲再度響起。
“阿娘,外面沒人,你不用這么咳啦。”
阿奇眼睛不由得彎了起來。
“咳咳咳。”
床上的婦人翻身坐起,捂著鼻子。“這次不是裝的,你,你太臭了。”
阿奇自己聞不到自己身上的鴨屎臭,坐在了地上。
“阿娘,我打聽清楚了,去往江州的河道上有官兵檢查來往船只和人員。”
“如此,只能走陸路了?”
婦人四十歲左右,臉色雖臘黃,但看得出五官模樣長得極好。
“阿娘,我在碼頭上時,聽人說起,說前月暴雨,多處滑坡,到江州的陸路早就不通了。”
邊脫著身上的臟衣服,邊道:“就算是陸路通著,河道上有官兵檢查,陸路上更有。”
“說得也是。你妹妹呢?”
“在外面洗碗呢。”
“綺兒,真是苦了你們兩個了。”婦人嘆到。
“我不辛苦,從小跟著阿娘習武,身體還受得住,只是妹妹太小了。”
阿奇眼中淚光閃了一閃。
“繡兒,她從小嬌養,真是吃苦了,娘心都要疼死了。”
婦人又疼惜著小女兒。
被忽視的二女兒撇了撇嘴角:“阿娘真偏心,當初真該讓妹妹裝病,阿娘去洗碗。”
“娘當然想這樣,但要不是阿娘裝病,怎么能夠讓他們動了惻隱之心,有個暫時容身之所?”
也是,如果繼續游蕩在外面,這滿地巡查的官兵,怕早就露了行蹤了。
“阿娘說的是,可也別只顧著心疼大姐心疼小妹,就是看不見我。”
阿奇換好了衣服,仍然不忘記埋怨一句。
“你也辛苦,娘怎么不心疼你了?只是你妹妹畢竟太小,你大姐她……”
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阿奇也默默地坐了下來。
“阿娘,前日酒樓里那拔客人說的,會不會是真的?長姐她,真的燒死在宮中了?”
“你姐姐,她才是真的苦啊,就算僥幸沒死,想來受到母家連累,恐怕也是生不如死了。”
母女倆的眼淚流了下來。
她們就是從圈禁之地冒死逃出來的唐國公夫人云霜雪和二小姐唐綺、三小姐唐繡。
唐家三族男丁被誅殺前夜,林苑禁軍將云霜雪和二個女兒押送進城,在天牢里和家人見最后一面。
一家人抱頭痛哭時,唐逸對著夫人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南門外十里,柳蔭河。”
一片生離死別的哭聲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戎馬半生的大都督,沒有戰死沙場,卻死在看不見的刀光劍影中,遭人陷害,家破人亡。
他至死才深知,靖帝冷酷無情,她們母女留在令都,定然無法活命。
逃出去,才是唯一的活路。
宮里的大女兒,顧及不了,只能聽天由命了,以靖帝的冷酷,絕對還會趕盡殺絕。
圈禁在林苑內的夫人和兩個小女兒,卻是有機會。
能逃一個是一個吧。
初四一大早,他拿了三個銅板,請一個看守他的獄卒去西市的胡記包子鋪替他買三籠豬肉包子。
這個獄卒的父親受過唐逸的恩惠,臨死前給讓買幾籠包子,滿足一下口腹之欲這種小事,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還好心地說自己出錢。
唐逸拒絕了他的好意。
他說他是快要死的人,一生光明磊落,從不欠人,一定要獄卒用這三個銅板去買。
獄卒買回了包子,他默默地一個一個翻看著。
其中一個包子底部有個不起眼的指甲印,趁沒人注意,掰開來,里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行小字:“今夜,南門外三里,柳蔭河。”
他把紙條和著包子一起吃下肚后,就向總管天牢的司寇申請夜間要見夫人和兩個女兒。
唐逸雖然定的是死罪,但按大靖律法,犯人行刑前夜,是可以申請和家人見最后一面的。
探視結束后,禁軍照常押著哭成淚人的母女三人上了馬車,出了南門,沿著柳蔭河向林苑回去。
路上,趁著禁衛們昏昏欲睡,云霜雪將兩個女兒的頭攏在自己胸前,輕輕附耳告訴了她們做好逃的準備。
果然,出了城門向北大約十里時,拉車的兩匹馬兒不知怎么,突然受驚立起。
那頭馬受驚狂跳亂奔,另外那匹馬也失去控制跟著亂奔。
一片慌亂中,拉著母女三人的馬車往前奔了一段路后撞上了河邊的大樹。
車箱翻了回來,她趁機拉著兩個女兒從車內翻身跳入河中。
因為是圈禁的女眷,當晚護送她們的禁衛只有三名,又是在黑夜,誰也不防三個足不出戶的弱女子會有如此快捷的身手。
當夜并無半點月光,柳蔭河面漆黑一片,三名護衛手中的火把根本照不出去。
母女三人一跳入河中,立刻有人從河里冒了出來,拉著她們快速游到對岸,順著山路穿過一片密林,上了密林后面的一輛馬車,快馬加鞭連夜向東南方向急馳而去。
一直到第二日中午,趕車的人將她們送出令都地界30里,才將一個放著干糧衣物和碎銀子的包袱給了她們,匆匆離去。
而此時,在漆黑的夜色中徒勞無功地搜尋了一夜的林苑禁衛,才開始將犯官女眷失蹤的事向上級報。
而當林苑總管慌慌張張地將情況上報到宮內時,正值宮中起了大火。
一片狼籍中,靖帝受傷,太醫們正在救治,犯官女眷失蹤的消息,便暫時沒人理會。
這一路上,云霜雪帶著兩個女兒改頭換面,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個多月。
她會易容之術,包袱里有幾身男孩子的衣服,她們便化裝成了一個生病的農婦和兩個沒爹的小子。
剛開始那幾日只顧埋頭狂奔,見到鎮甸便避開,也不辯方向。
后來看到一路上并沒有追兵下來,才敢混在逃荒回鄉的人群中,漸漸靠近鎮甸。
就這樣走走停停快一個月,來到了黃州。
出城時,她們突然在城門口發現了她們母女三人的海捕文書和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