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官司
正月之后,京城的新鮮事一件接著一件,先是傳聞昭儀娘娘治好了臉上的傷疤,重得皇上盛寵,李家要飛黃騰達了,沒過幾天,又傳出李氏姐妹合謀殘害太子妃小產,接著便是先前傳得沸沸揚揚的李家侵地案真的開始查了……這兩月,朝中一批又一批大大小小的官員紛紛回老家退田退地……
現在最大的熱鬧,卻又是吏部尚書黃忠大人家的三公子,上巳節與人爭花魁娘子如燕姑娘的彩頭,在紫竹苑斗毆。
斗毆本也不是大事,關鍵斗毆的雙方一個是吏部尚書家的公子,一個是御史曹方的二公子,地點又是曾經的皇家園林,雙方來頭都不小,當日圍觀人數眾多,且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令都郡守劉宏遠不得不親自將一眾人等帶回府衙審理。
黃家是本朝新貴,黃尚書一家崛起不過十多年,也無世家淵源,家教也沒有大家風范,黃三公子從十二三歲起便是京中有名的小霸王,成日里與一幫紈绔子弟斗雞走狗,橫沖直撞無人敢惹。
不曾想這次下手重了一些,將與他爭彩頭的曹御史家二公子一只眼當場打瞎,自己又被旁邊的拉架的人不知何故在后腦勺上開了一個口子。
兩家都是朝中得寵的貴臣,平日里家中寶貝一般,這下弄得傷的傷,殘的殘,黃家老太爺和曹家大老爺火冒三丈,均認定對方仗勢欺人,讓府中大夫簡單療過傷后,便各帶著一幫晚輩仆從護衛人等,在郡守府又哭又鬧,加上在場做證的、看熱鬧的,將郡守府圍得水泄不通。
劉郡守頭有三個大,左右也不敢得罪,干脆裝暈躲在了后堂,打發幾個小吏在堂上記錄,任憑兩家人在前堂上你來我往對罵。
圍觀的民眾被遠遠趕到了府衙外,但作證的不能都趕出去,黃家曹家也都沒有什么好名聲,黃家公子平日欺負人太多,于是,兩家的對罵便慢慢變成了群罵。
一通亂轟轟中,群罵的內容不知不覺便變了樣。
“…私自賣田,以小充大…”
“…沽名釣譽,欺君惘上…”
“…羅織構陷,殘害忠良…”
黃家老太爺和曹大老爺還正自呲目對罵,根本不注意堂下的眾人已經群拳激憤,矛頭轉移。
直到各自的管家隨從驚慌失措地附耳說明情由時,堂下已經是一陣高過一陣的恕罵聲討。
“……黃曹兩家,欺君惘上……”
“……黃曹兩家,私賣官田……”
黃曹兩家人目瞪口呆,不明白這矛頭怎么就突然轉到了自己身上,待明白事情嚴重,想要趕快抬著各自的不肖子孫回避之時,先前暈過去的劉郡守已經神采奕奕地出來升堂問罪了……
說起來,這劉郡守也是這次退田的官吏之一,他辛苦經營,好不容易用積攢了半輩子的俸祿兩年前購了幾十畝田產,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做欺壓良善之事,但也免不了與老家縣令作了些交際,投機取巧,多少占了一點便宜。
不成想這次侵地風波,一刀子切了下來,他那辛苦置下的幾十畝薄田也在清退之列。他位卑人輕,又在風口浪尖上,并不敢一字申辯,老老實實將還沒捂熱的幾十畝田地退了回去。
待得退還了,才慢慢聽聞有聰明官員,占得先機,早已提前悄悄將大部分田產處置了,留了小部分給官府核查清退了事,名利不損。
他聽聞之后,心中又是嫉,又是悔,又是恨,這兩個月來,一回家去,就被老父老妻臭罵窩囊無能。
適才在后堂裝暈,聽得手下小吏進來稟報外面有民眾紛紛指證黃曹兩家私賣侵占的官田,且是此前就是紛紛傳言的私賣田產的首惡,頓時精神一振,一骨碌爬將起來。
忙忙將那堂上記錄拿來一看,只見那堂吏倒是記得清楚詳實,將堂下作證之人說得兩家賣田之事有鼻子有眼記了下來,牙商為誰?買主幾何?全都有名有姓。
劉郡守大喜,也不管那記錄上說的“殘害忠良”是什么事,只盯著“私賣官田、欺君惘上”這幾個字眼,讓人速速具表,以案情復雜,且涉朝中重臣,茲事體大為由,連同今日堂上記錄,直呈內閣和刑部。
可巧中書令楊成正在值守內閣,接到劉郡守奏報,不敢有絲毫擔擱,匆匆入宮,向靖帝稟告,于是,當天酉時時分,黃曹兩家私賣官田的奏本便擺上了靖帝的龍案。
正在殺雞,沒想到還有兩只狡詐的猴子竟敢瞞天過海,蒙蔽天子,這可真真是往死里撞來,真不知道該說這黃尚書和曹御史這兩人是膽子太大還是倒了血霉。
靖帝大恕,令中書令楊成主審,刑部和三司嚴查此事。
這種案件本來就不難查,畢竟幾十萬畝的田地涉及幾個縣上千戶百姓,加上牙商的舉證,買田人的供述、銀號交割定金和銀錢的憑證,很快便人證物證俱全,兩家侵地在先,私賣官田、以小充大在后,不出半個月,黃尚書與曹御史便落了大獄。
那黃州的梁三爺、陳二爺和朱掌柜,幾番過堂,嚇得膽戰心驚,終于查實只是簽了合約,付了三萬兩定金,田地并未來得及收訖,最終便被官府訓斥了一頓放了出來。
只是那才裝了一個月的田契當堂被官府收繳,之前付給黃家的三萬定金也成了涉案資金,不予退回,沒入官府。
三人驚魂未定,垂頭喪氣地從刑部出來,回到客棧,便看到先前那姓元的牙商,神情輕松地在客棧等著他們。
三人滋紅了眼,擼了袖子,咬牙切齒地便要上去拼命。
“我說三位爺,此處非說話之處,我請三位爺到前面的酒樓小酌一杯,壓壓驚,三位要怎么罵,到時再說如何?”
姓元的牙商一幅奸滑之樣,但說的卻也是道理,三位倒霉的商人左右看了看,閉了口和牙商進了前面的酒樓。
酒過三巡,該罵的罵了一頓,那牙商眨著綠豆眼看著三位氣惱稍稍消退地黃州巨富:“三位爺,想過以后要如何保命否?”
什么?保命?已經氣消得差不多的三人立時瞪起眼來,不明就里地盯著面前的牙商。
“這,這不是案子都已經結了,我等自認倒霉,損了三萬兩白銀,官府也不曾對我們如何,何來保命一說?”梁三爺怔怔地看著牙商。
牙商元方意味深長地一笑,自己倒了杯酒,“三位爺,今日你們只是損失了點小錢,不算什么,明日,才是你們的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