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這天，趙煦起得很早，因為按宋例，每逢初一、十五，他都要在紫宸殿舉行一次大朝會，總結半個月以來的為政舉措，并制定接下來半個月的工作目標。

　　卯時剛過，當滿天繁星還掛在夜幕之中，某個公鴨嗓一聲高喝“上朝~”，在紫宸殿門外恭候的百官們按著品階依次入殿，分列文武兩派立定站好。

　　趙煦穿著一襲赭黃色的袍子，頭戴一頂硬翅長幞帽端坐在金鑾椅上。

　　眾臣稽首而拜，山呼“萬歲”，趙煦拂袖一擺，“眾卿平身！”

　　呂大防作為百官之首的宰相，率先出列向皇帝匯報前半個月的工作總結，由于九月份最大的事就是太皇太后的駕崩，于是趙煦重點詢問了高滔滔的身后之事。

　　“不知太皇太后的山陵進度如何？”

　　呂大防瞥了一眼手中的笏板，“回奏陛下，太皇太后的山陵正有序建造中，臣已在河南、河北等地征發十萬民夫，可保工程按期完成。”

　　趙煦點頭，再次發聲道：“太皇太后的山陵建造事關國體，朕希望眾卿用心對待，務必保證不出差池。”

　　眾臣稱是，呂大防退回朝列。

　　趙煦環伺了一眼階下的眾臣，知道接下來便是自己表演的時刻，“朕最近新獲一奇書，想要和眾卿分享，諸位可分發傳閱，發表一下看法。”

　　說罷，命人將早已抄錄好的幾份《夢溪筆談》分發給眾人傳閱。

　　眾臣接了書，打開之后一番傳閱，頓時交頭接耳議論開來，朝堂之中嗡嗡的聲音不絕入耳。

　　呂大防、范純仁、劉摯等人自然也在其中，隨意翻閱之后發現此書包羅萬象，不光涉及樂律、象數、書畫、技藝、器用等雜學，還有官政、權智、斷案的故事，甚至他們中有些人的事跡也都有所記錄。

　　這書是如此地匪夷所思，以至于他們都弄不明白官家的用意。

　　一刻鐘過去之后，趙煦見眾人也看得差不多了，于是再度開口：“眾人覺得此書如何？”

　　首先站出來的是左諫議大夫劉安世，此人是司馬光的徒弟，和他的老師一樣是個刻板的諫官，“陛下，此書雖然涉及廣泛，但其中之言泛泛，多是奇異之語，更有些捕風捉影、移花接木之事，臣以為此書當禁！”

　　此言一出，不少人也持同樣的觀點，認為此書只能當做飯后消遣之物，沒多少實用價值。

　　趙煦心下有些不悅，但沒有立即表現出來，而是轉頭看向范純仁，他家可是向來以學問傳家。

　　“范相公以為如何？”

　　范純仁出列道：“官家，臣以為此書還是有可取之道的，其中對于官政、權智、斷案的故事確有學習價值。”

　　言下之意就是，除了這些之外，其余雜學都是細枝末節，不足為看。

　　看起來朝中群臣對此書的評價都不是很高，畢竟他們都是靠詩詞經意、賦論文章考中進士當官的，對于這些雜學或許有些興趣，但從來不認為可以上的了臺面。

　　接著范純仁的話，趙煦點頭道：“還是范相公看得遠，朕今日要你們觀此書，就是要你們看看這官應該是怎么當的！”

　　“梁濤！”

　　禮部尚書梁濤出列，“臣在！”

　　趙煦側首，看向范純仁身后的老頭，“朕知道你曾在先帝時擔任過工部郎中，朕問你，你可知道房屋建造之法？”

　　“陛下……臣、臣是……”梁濤抬起頭顱，一臉茫然地看向趙煦。

　　他雖然擔任過工部郎中，可他畢竟是朝廷大員，是參與國家大事的，建房子這種事他怎么可能去學？

　　趙煦擺手示意他閉嘴，繼續問道：“司天監的監事會算歷法嗎？軍器監的監事知道武器打造的工藝步驟和原理嗎？你們之中大多數人都擔任過知府、知州，此書之中的斷案手法你們都會嗎？”

　　大殿之中雅雀無聲，官家的話就像是一柄鐵錘，狠狠地敲在他們的心上。

　　趙煦又掃了一眼劉安世，“朕不知道那些一天到晚只會捕風捉影、移花接木的人是怎么看此書的，但朕認為但凡為官者，都應該好好看一看此書！你們既然為官，或許昨日在禮部、今日在戶部、明日在工部、后日在刑部，但凡與之相關之事你們不可不聞，與之相關之書不可不看，如此才算的上是一名好官，能官！”

　　話音落下，劉安世的臉色脹的通紅，呂大防帶領百官高呼。

　　“謹遵陛下圣諭！”

　　見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趙煦趁熱打鐵，“此書的作者是五年前為朕獻上《守令圖》的沈括，朕覺得他知識淵博，想召之為崇政殿說書，呂相公以為可否？”

　　召沈括為崇政殿說書……

　　坦率地講，呂大防對此是有些顧慮的，畢竟沈括也曾是新黨的骨干，雖然說這些年來一直安分，可畢竟身上還是有新黨的烙印。

　　但從方才其書的內容上看，確實已沒有了其政治理念，存粹是對其為官生涯的記錄和回憶；再者小皇帝畢竟名義上已經親政，自己也不能將之限制得太死。

　　“臣無異議！”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如此敲定！”趙煦一錘定音，又環顧了一下眾人，“眾卿還有事么？無事可議的話那早朝就此為止吧！”

　　話剛說完，一直老老實實站在一旁毫無存在感的李清臣動了，只見他握著手中的笏板大步上前，朗聲道：“臣有本要奏！”

　　趙煦臉上笑意濃厚，當著眾人的面打趣道：“這不是李御史么？難得見你在早朝上發聲，有何事要奏啊？”

　　呂大防眉頭一緊，感覺有什么事情似乎要脫離他的掌控之中。

　　李清臣一本正經，臉上嚴肅的表情并沒有因為趙煦的調侃而有所變化，“臣要彈劾戶部尚書韓忠彥御下不嚴，玩忽職守，枉法包庇之罪！”

　　紫宸殿中安靜地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個平日里一言不發，存在感如同空氣的御史大夫李清臣。

　　身為當事人的韓忠彥一雙陰鷙的雙眼更是死死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

　　但李清臣卻無所顧忌，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