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殿中裊裊散發著一股龍涎香氣,一尊鎏金蟠龍爐靜靜地盤臥在大殿中央吞云吐霧。
趙煦手中捏著兩頁文書,劍眉微微皺起,思考了好一陣最終嘆息一聲。
“東京之內已經無掛帥之將了么?”
拱衛開封的三十余萬禁軍之中竟找不出一人能夠統兵十萬,這讓他升起一股挫敗感。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真正的名將和鐵軍都是經過血與火的考驗。
這十年沒見過戰火的京師禁軍能否打得過西夏的虎狼之師,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朕欲親征西夏,二卿以為如何?”
抬起頭,趙煦看向大殿下方的李清臣和沈括。
自殿前指揮使燕達去后,禁中諸將已無一人有這個資格和能力讓他放心將兵符交出去。
思來想去,也只能自己親自出馬了。
聽到官家如此言說,李清臣和沈括臉色均是一變。
有道是君子坐不垂堂,官家御駕親征事關國體安危,若是有個好歹,這大宋江山該何去何從?
“陛下,切不可有此想法!”
沈括更是直言道:“若陛下無合適人選,老臣愿毛遂自薦!”
他再如何說也是經歷過戰陣的,而官家則是一個連開封城都沒出過的年輕人,貿然親征是件十分危險的事。
“不行!”趙煦想都沒想就斷然拒絕了沈括的提議。
沈括如今是他身邊的重要謀臣兼顧問,自己腦海中還有許多想法等著日后跟他討論,怎么能讓其犯險?
“禁中無大將,除朕外無人可往。”
想了一會兒,沈括又道:“臣推舉渭州知州劉舜卿為帥,此人忠孝無雙,就連先帝也對其多有稱嘆!”
劉舜卿的父親劉鈞和哥哥劉堯卿在仁宗時戰死于西夏好水川一戰,乃是真正的滿門忠烈。
更為關鍵的是他還知兵書、曉吏事、謹文法,善料敵,聲名威于北州,是個老而持重的大將。
“劉舜卿……”趙煦仔細想了想,對其也就僅有個模糊的印象,但既然是沈括推薦,想來也絕非泛泛之輩。
聽到沈括推薦劉舜卿,李清臣則搖頭不止。
大宋尋常出戰都是由文臣任帥,武臣為將,他不認為劉舜卿能夠例外。
“陛下何故用一武臣為帥?西北邊臣能為帥者,知永興軍蔡京、知熙州范育、知慶州章楶……”
聽到李清臣居然說蔡京能為帥,趙煦嘴角都微微抽了一下。
這個家伙抓錢是一把好手,你確定真能領兵嗎?
直到聽到了章楶這個名字,眼睛突然變得明亮無比,這位倒是個能打的。
“邦直!術業有專攻,兵者國家大事,豈可兒戲?”
沈括有些不悅,他推舉劉舜卿為帥是因為人家確實在數十年的戰績和威望擺在那里。
而李清臣說的這幾個人,蔡京就沒聽說過有軍事上的才能;范育則是有氣節沒戰績。
章楶以攻代守的對敵之策倒是有些讓人耳目一新,可才剛赴任西北沒兩年,打的都是些局部戰爭,少有威名。
簡而言之就是,這其中一個能挑大梁的都沒有。
李清臣瞪著眼珠子寸步不讓,“以文御武自古有之,先帝時王襄敏公(王韶謚號)便是例子!”
明明是自個兒想要親征,怎么反倒是他們倆掐起來了?
趙煦不免笑了起來,“二位不必爭執,朕親征之意已決!”
“他夏國太后一介女流都敢悍然侵犯我大宋,朕這個大宋君主又如何不敢親征?寇可往朕亦可往!”
沈括和李清臣面面相覷,對趙煦的決定既感到振奮又感到擔憂。
振奮的是大宋有這樣一位對外強硬的君王,擔憂的是官家似乎不通軍事……
沈括拱手道:“陛下,若陛下執意親征,臣請隨軍!”
打仗可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稍微一個疏忽就是十萬大軍頃刻間灰飛煙滅。
可縱然是十萬大軍的生命,也不及官家一個人來得重要!
趙煦點頭,道:“朕識得。”
做人要實事求是,他確實不懂軍事,親征更多地是做一個姿態,表明大宋的強硬態度。
有沈括相隨,無疑是非常穩妥的。
“陛下,老臣……”李清臣一張老臉憋得通紅,沈括這個家伙剛才還和他一塊勸阻官家,結果這么快就反水了。
趙煦一擺手,“李卿家不必多說了。”
……
這日在垂拱殿,趙煦捏著手上的軍費開支表,眉頭一挑。
他還道這些個老貨這幾日間沒了動靜應該是認清楚形勢不再反對他的決定。
不曾想原來是在這里設了關卡等著他。
“呂大防,你給朕解釋一下,朕讓你撥二百萬貫軍費,你為何只給朕撥一百萬貫?”
這糧餉不備足,仗還怎么打?
兵員都還未調動呢,這就開始鐵了心的拖他后腿。
“陛下,國庫如今也就堪堪只剩八百余萬貫,實在是無錢可用了。”,呂大防謹小慎微地瞥了一眼上座的官家。
數日前,回去之后他們幾個商議了一下,覺得官家如今正在氣頭上,硬諫只能激起官家更大的逆反心理。
還是得慢慢給官家擺事實講道理才是。
趙煦向后仰靠在椅子上,觀看著這只老狐貍在自己面前的表演。
“朕用個二百萬貫不是還是還有六百萬貫嗎?”
呂大防從寬大的袖袍中抖出兩只干枯的雙手,開始為趙煦掰算起來。
“六月關中大旱顆粒無收,朝廷準備下撥一百萬貫賑災。”
“今歲河北黃河泛濫,田毀人亡者不計,上月蘇轍已申請從戶部調撥二百萬貫。”
“年底還有朝廷各級官員的俸祿未發,明年耕種朝廷……”
“夠了!”趙煦靠在軟塌上眼瞼半閉,懶得再聽這老貨在耳邊嘚不嘚。
身為大宋的皇帝,他哪兒能不知道國庫之中還有多少錢糧,用得著他呂大防在這算賬?
事實上對于這一仗,趙煦雖然沒有細致地算過,但以先帝給他留下的豐厚遺產,完全消耗得起。
他又不是趙佶那個王八蛋敗家仔,天天燒錢搞什么豐亨豫大。
甚至登基八年來幾乎什么大動作都沒有,這國庫哪有這么快就要空了?
至于說什么準備下撥給關中、河北的錢糧,奏章上申請的數額是一回事,政事堂批復發放的數額又是另一回事。
誰不知道地方上申請的財政撥款默認都是往大了寫?
真要按他們申請的數額發放賑災物資,大宋的國庫早就一粒米都不剩了!
“按你的意思,大宋在朕的手上天災不斷,如今又要再添人禍了?”
“陛下圣明!”呂大防眼中閃爍著計較的光芒。
鞠躬拜道:“如若陛下不打這一仗,一不再使軍民遭受生死離別之苦,二則國庫略有盈余,不再使朝廷來年的施政束手束腳!”
事到如今,他雖然再也約束不了官家的決定,依舊認為此戰能不打就不打。
并希望官家能夠理性看待問題,不要被一場局部戰爭的成敗沖昏了頭腦。
似乎是他的話語起了作用。
他看到上首的趙煦像是因為自己的話而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之后朝自己揮了揮手。
“一百萬就一百萬吧,剩下的錢朕來想辦法湊,你先把錢糧準備好運往熙州。”
“是……”
呂大防無奈地點了點頭,看來和官家擺道理也講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