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死了。

　　這一次與上次不同，沒有瞬間的疼痛、短暫的黑暗，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丟了小命。

　　陳浩扶著桌子，反復深呼吸，好不容易平復了些心情，立馬拽著千沖出實驗室，也不管周圍還有沒有閑雜人等，直接問道：“我是不是又死了？”

　　千苦笑：“咱倆都站這說話了，可不又死了么。”

　　“不是，我怎么死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爆頭。”

　　陳浩憤然：“一個兩個怎么都打我頭呢？而且骷髏神王不是已經死了嗎，誰殺的我？！”

　　千看著他，眼神相當復雜：“這個事吧……就有點，說來話長了。”

　　-

　　4231年3月18日，下午兩點，陳浩與花辭出發去王秘書家。他本人的記憶也就到此為止，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據梧桐園的保安供述，他午飯后打了個瞌睡，沒看到他們二人進來，但在下午四點看到他們出去。當時陳浩抱著一整個抽屜，行跡十分可疑。

　　晚上六點路燈亮起后不久，陳浩折返回了梧桐園，然后再也沒出來。

　　晚上九點，王秘書回家，發現了剛剛死亡不久的陳浩。

　　“嫌疑人有三人，第一個還是我，第二個是魔焰隕落霹靂君主……”

　　“真名，哥，給我個真名。”

　　千斜睨他一眼，幽怨道：“你覺得我會知道嗎？我一聽說自己又成嫌疑人了，立馬忙出忙進到處找保護傘，生怕咒喪神過來索我的命。哪有心思打聽魔焰隕落霹靂君主真名是什么。”

　　陳浩訕然一笑：“是我考慮不周嘿嘿，還有一個嫌疑人是誰啊？”

　　“說到這個嘛……”千的眼神再度變得復雜，“這個嫌疑人咱們還都挺熟的——楚風翎。”

　　-

　　千會被列為嫌疑人，是因為他有能力殺陳浩，且陳浩死的那段時間他剛好拿不出不在場證明；魔焰隕落霹靂君主則是因為住在王秘書家隔壁，而且與夏至有舊怨。

　　楚風翎就尷尬了，門衛看著他八點多進了梧桐園，九點多離開；進去時一身白衣，出來時白衣上就開了不少鮮艷的紅花。說起來，他才是嫌疑最大的那人。

　　“慢著，問題是楚風翎為啥要殺我啊？他哪來的殺人動機？！”

　　“他但凡有殺人動機就不是嫌疑人了，直接押送去頌光區處刑了。”

　　千說完，左右瞧了瞧，附在陳浩耳邊，低聲道：“我去問過他，他說他殺的是付止溪。”

　　陳浩低頭思索片刻，覺得這是個可以被接受的答案，遂斷言道：“看來只能是魔焰隕落霹靂君主殺的我了，這兩天找個時間跟夏至進點讒言，讓她把這人殺了就好了。”

　　“……這不好吧，要是人家是冤枉的呢？”

　　他大手一揮，隨意道：“管他呢，我總不能殺你或楚風翎吧。當務之急還是弄清楚付止溪究竟是怎么回事。”

　　“咋弄清啊，咱倆都死兩回了，連付止溪是死是活都沒弄明白。”千無奈道。

　　他略一思忖，很快有了主意：“付止溪的日記本不是在你手上嗎？給我，說不定我能用夢回探查出點什么。”

　　他說著，推開實驗室的門。剛踏進去一步，看見數藥盒的小花不禁一愣，即刻退出去帶上了門。

　　“忘了問了，上個循環小花咋樣？”

　　“失蹤了，18日下午和你一起離開梧桐園是最后一次有人看見她。”

　　陳浩皺起了眉頭。他不是悲觀主義者，但不得不說，那時候失蹤多半就是死了。

　　有什么人，在有計劃、有目的地圍剿他們。

　　錯位神循環那么多次，肯定知道點什么。然而此人出現得過于突兀，仿佛石頭縫里的，實在不值得信任。

　　南宮肅作為代理領主，必定掌握了不少內情，可惜他嘴太嚴，鐵鍬都撬不開。

　　紅姐正事一句不提，八卦小故事是一套接一套。夏至作為領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向來是重要的一句聽不進，不重要的一句不落下。

　　至于楚風翎，那是更不能指望從他嘴里打聽到什么了，多聊幾句他就會開始問人活著有什么意義。

　　這么仔細一想，唯一的突破口還真是付止溪的日記本。

　　事不宜遲，陳浩抱著日記本回到實驗室，“啪”地拉下拉桿，找了塊空地躺了下來。

　　小花茫然了幾秒，隨后慍怒道：“你這是干嘛！一開始灌注靈力這門窗就開不了，我們還要送東方遠榮去醫院呢！”

　　千攔住要把拉桿拉回去的花辭，勸道：“不急這一時哈，花姐，撐到23號西門師兄就會來救他，他活得比咱久多了。”

　　她的怒氣頓時轉為了驚恐：“什么？！”

　　陳浩坐起來扯了下她的袖口，說：“別管那些了，你的靈修也是夢回吧，快來幫我讀取一下付止溪在這個本子上留下的痕跡，拼出點記憶。”

　　“不行，我們的靈修雖然同為夢回，但我們的修習方向不同，發揮出的作用也不同……等會，什么叫他活得比我們久多了啊？！”

　　陳浩一秒躺回去回避這個問題：“快來個好心人把我敲暈，謝謝。”

　　千也不客氣，照著他的額頭打了一拳，打得陳浩那叫一個眼冒金星。

　　他痛苦地揉著傷處，埋怨道：“你這也沒把我打暈啊……”

　　陳浩躺回去翻了個身，眼前卻出現了一雙不認識的腳，嚇得他彈了起來。

　　千、花辭、成堆的藥盒，甚至桌上那些實驗器械全都不見了，只剩下空蕩的實驗室，和一個看著平平無奇的陌生女孩。

　　“付止溪……？”

　　女孩笑了：“我是付止溪，也許也不是。我死了，但我的人生還未閉環，未來尚有變數。”

　　又一個愛打啞謎的，陳浩聽著就頭大。

　　“你循環多少次了？我們的死亡是你策劃的嗎？你和夏至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付止溪不答，只是哀傷地長嘆一聲，望著窗外說：“你有想過放棄做馭靈者嗎？”

　　陳浩摸不準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沉默地盯著她。

　　“我并非天賦卓絕之人，眾生書這樣強大詭異的魄靈于我而言，不是恩賜而是詛咒。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痛恨著自己的魄靈，痛恨自己是馭靈者的事實。直到我遇見了夏至——哎，夏至，對于那時的我而言，她是黑暗中唯一的明燈，是她讓我燃起了作為馭靈者的信心與驕傲……然后玩笑一樣地擊碎了那一切。”

　　陳浩聽得直撓頭，試探性地問：“要不，我們去掉那些修辭，直白了當地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付止溪從喉嚨里擠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搖搖頭：“不如你自己去問問她吧……或許，面對其他人的質問，她更容易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

　　“我要能從她嘴里問出來，我還費這么大勁找你干嘛……喂！”

　　付止溪的身影逐漸透明，陳浩伸手向抓住他，卻不知碰到了什么，耳邊響起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陳浩眨眨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從夢中醒了過來。

　　千指著被他碰到地上的燒杯，說：“這個你自己賠啊。”

　　-

　　總的而言，夏至是個坦蕩的人，對于自己犯下的大多數罪行，她不僅毫無悔意，還倍感榮幸。

　　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會美化自己的所作所為。

　　于是，陳浩在她口中聽到了一個完全不符合預期的故事。

　　“你也知道，在我們這，你校園生活的舒適度取決于拳頭的大小。像小付那樣又老實又菜的學生基本上屬于食物鏈的底層，路過的狗都能踩一腳。”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時候，老子我閃亮登場，將她從校園霸凌中解救了出來。從此她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

　　講到這，夏至嘆了口氣，哀愁道：“我在她身上耗費了多少精力啊……她被打我出頭，她元素類靈術學不會我讓子菱一對一教，她精神力羸弱我專門造幻境鍛煉她。”

　　“可惜，她心志不定、思慮過多，終歸是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悄無聲息地瘋掉了。”

　　“她親生父母死得早，一直以來都寄住在小姨家，說來那應該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可她不知發了什么瘋，把小姨一家都殺了。”

　　“付止溪以親人的血肉為基，創造了一個召喚陣，召來了錯位神……那之后，我們便漸行漸遠了。”

　　“再后來……就是現在。她瘋得更狠了，總想著找我，哈，報仇。你瞧瞧，這是人干的事嗎？我幫了她那么多，她不知感激，反而恩將仇報！嗐，算我倒霉。”

　　陳浩默然不語，身體窩陷在沙發中，凝視著茶幾對面的夏至。

　　她也一動不動地回看向他，她的目光是那樣真摯，既有把真相全盤托出后的解脫，又有仿佛沉浸在往事中的悵然。

　　他曾在很久以前，在母親的臉上看到過類似的神情。

　　是啊，她們是那樣真摯、那樣坦誠，好似她們說的全都是真話。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們在說謊。因為他曾在他人瞳孔的倒映中看到過說謊的自己，也是如此真摯的模樣。

　　趙海夢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他腦中：“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怎樣的人？”

　　他是和夏至一樣，陰狠、卑劣又狂妄的人。

　　這就是他媽的血脈至親，無論如何天差地別，總有些刻在骨子里不變的東西。

　　“你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