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遇匪
聞言,唐立一陣愣然,難道唐正一直知道此人?究竟是敵是友?
還不等唐立來問,唐正便直言告訴他,那人就是當日曾交手的黑衣少年。
“很顯然,他是奉了那位夫人的命令,天天盯著我們去哪里、做什么。”
唐正又向唐立眨了眨眼睛,轉身長嘯一聲,嘯聲直貫樹林,震得無數樹梢搖晃,那黑影伴著樹梢晃動而消失不見了,仿佛從來不曾在此地出現過一般。
“這樣的話,那些燈可怎么辦?你想好怎么拿回去了嗎?”
唐立不知唐正有何安排,只是一想到被別人盯梢,心里就不怎么好受。
唐正回身擺了擺手道:“我本意是讓你有個清凈之處練劍,你既是對尋燈這些事情如此著意,那我也不妨跟你說:這幾日族里已有人問應家交付完銀款,有好幾撥人己先行運燈回族,大約明日,我們押住最后一批燈起程回去,若無意外,此次任務便就此結了。”
唐正看出唐立仍有疑慮之意,猜到他在想夫人那伙人會不會暗中下手搶燈,道:“這幾日族中派了若明長老的大弟子唐廷元、四弟子唐廷貫,和若隱長老的二弟子唐塵絕來護燈,他們三人的鞭法、槍法、棍法都是世上一流高手的水平,更有族里一眾好手,想來出不了什么差錯。”
聽到此處,唐立眉頭己舒展,他不知唐正還有一個擔憂未講出:明日只有他們兩人護送最后的三盞主燈,前面唐廷元三人都沒有報告意外,若夫人想動手也只能是明日來搶燈了。
沒有往深處細想的唐立也得以心無旁騖地練劍,他在練劍一門上確是有些許天賦,唐正教他的追云逐月,唐立只是練習了數日,踏震步離時,身上也隱隱披有月華般的光澤。
唐立舞了一遍劍,已停了片刻后,唐正才舉手拍掌:“很好!這幾天工夫算是沒有白費。”
得意之色不經意間上了唐立的臉:能得唐正的夸獎,也不枉他日夜琢磨劍招、步法中的難處。
唐正并不像唐立料想中那樣拔劍來試試他的長進,而是望了望天色道:“為了慶祝唐立大公子劍法已成,也為了慶祝咱們明天就能啟程回去,我們現在就回城去吃頓好飯菜。”
說著,唐正已在解開馬匹的韁繩,唐立只得將事先想著問他討教的話咽下,隨唐正牽繩上馬。
唐立心思再如何愚鈍,也感覺得到唐正對傳他劍法一事時而上心時而冷淡,只不過此刻他是如此理解的:看來明日押燈事關重大,唐正見我步法有所小成,便急于回城安頓各種事宜,若在族中閑下來了,他就能將剩下十余路劍法細細教給我了。
此時唐立心思不比其他同齡兒童成熟多少,他所想的事情,都還建立在什么都不發生變化的基礎上哩!
唐立想通此節,心情頗為舒暢,唐正果真不騙他,帶著他在城中吃遍地方美食,只臨近傍晚時才和唐立分手,讓后者在客找里好生歇息以備未來數日長途奔波,而唐正自己則說看再去確認情況。
待到次日早晨,唐立才有恍如隔世的感覺:當時他和唐正不過兩人之身,風塵仆仆地趕到利州,此番歸程,唐正是平地里變出一支四五十人的商隊,運著大批大批的貨物啟程。
唐立的馬給了一個不曉姓名的漢子騎乘,他自己是聽唐正的安排,坐在一輛馬車里,像他坐的這種馬車,隊里還有好幾輛,至于里面坐的是誰,唐立就不清楚了,他只想著昨夜唐正回客棧時跟他說的話:若夫人真是奔燈而來,她們肯定會認為我在哪里、燈就會在哪里,所以走時我會把主燈放在你坐的車廂里,你切記不要讓任何人進車廂,也不要離開車廂。
唐立的封劍放在坐墊上,隨著馬車的晃動而上下跳動著,唐立輕輕撫著繡滿各式花紋的座位,若他猜得不錯,那些主燈此時就靜躺在座箱里。
唐立靜思了片刻,想到下車歇腳時或其他事情發生時,難免看不住車廂,于是他捻了幾段線頭,壓在座廂、車窗、車門等不起眼的地方,若有人來翻找過,至少他也能知道。
在翻開座廂、壓住線頭時,唐立看到數量眾多、滿滿當當的包裹,咧開嘴默默地笑了幾聲:這誰能翻得出來燈?
隊伍拉得太長,唐立看不見唐正此時身處何方,車外只有看不完的野林,很快唐立陷入了苦悶,更讓他感到無聊的是,他和唐正疾風縱馬、日夜驅馳近十日才到了利州,若照眼下慢吞吞的速度來看,回到族里不得要上大半個月?
無所事事的唐立很快打起了瞌睡。
一連好幾天,直到投店歇腳的時候,才時不時看見唐正幾眼外,唐立都快要忘了自己是跟唐正一塊來的,他還看見唐正每次都帶著大包東西,片刻不離身,猜著是引夫人耳目的幌子。
也正是這幾天,唐立才明白這支商隊的成分:原來利州也有不少行商,自己不敢獨身外出做買賣,便由應家出面編為一支商隊,結伙外出,他們并不都是要到唐族地界,更多的商人是要往東北走,去京城,去大名府。
唐立每日不是在車廂里數著較大顛簸的次數,就是在數商隊中所剩的人數——到京兆府時有不少商人離了隊。
就在路上第六天時,一行人晃晃悠悠地過一處似喚鷹嘴崖的山頭,山道前頭影影綽綽地站了一伙人。
唐立所處位置是商隊的中后端,車子忽停時,打斷了唐立默誦的劍法口決:“哎呦,怎么回事?”
唐立原是背靠座位,此時他還不知商隊遇匪,直起腰來用手挑開窗簾——早些時日他自作聰明地箍住了木窗,這回他倒沒法探出頭去看外頭發生什么,只能從前頭山谷里傳來的聲聲怪叫中猜到有危險,右手本能地抓住了一旁的封劍。
在隊伍前頭的唐正看得要比唐立清楚:兩路人馬相距約莫數十丈時,商隊磨磨蹭蹭的,最終停了下來,另一路人馬——此時看來顯然不是什么好人,卻叫嚷著奔了過來。
商隊處于山腰上,山路十分狹窄,要讓各式推車、馬車在短時間內齊掉頭是不可能做到的。
唐正勒定馬匹,心里估算著敵我數量——賊人有三四十人,無不是身強力壯、手握利器的響馬,商隊里只有十幾名功夫尋常的拳師、武師,更有幾十名婦孺老弱和手無縛雞之力的行商,真動起手來,且不說人數上的差距,就是在這狹窄的山道、能自上而下得了勢的賊人撞來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這時,唐正聽見前面幾個武師低聲抱怨著:“前面放出的幾個哨探怎不見有傳聲說有賊?”
那伙山賊占定地勢后停了下來,從后面拖來了兩個滿身血污和臟土的人,唐正聽得一拳師失聲叫道:“啊呀,那不是小六和罐子么?”
認出人來的幾名武師,想來是兩人的親近家屬,紅了眼的就要上前奪人,只是被眾人攔住。
響馬們只是揪住那兩名哨探的衣服,像攙著兩攤會不斷掙扎的肉泥般,靠近陡峭山崖。
眾人能聽到從兩攤“肉泥”的喉嚨里發出絕望的尖叫,最終仍被山賊利索地拋下了山崖。
兩名哨探下墜時的哀嚎響窮山間,而幾名被攔的武師噤了聲。待兩人同時聲絕,空余回音和崖下樹折枝斷的聲音,那幾名武師悲從心來,一齊怒吼起來,其余拳師武師也紅了眼,決眥要同歹人死戰。
山賊眾中打首的一肥一瘦的賊子,卻在此時高聲談論起來:“喂,兄弟!這兩人馬術不精,在咱穿山寨門口失了腳,摔個五顏六色、七零八碎,咱好意照料了他們,免得他們拖人家隊伍后腿,怎地人家還使勁瞪著咱呢?”
“江湖上人心險惡,幫了別人忙,他還來罵你的人也是有的,咱今個就碰上了狼心狗肺之徒,嗚呼,倒霉倒霉!”
“那這回聽不著謝謝了?”
“聽不著了。”
“那咱弟兄是白來了?”
“白來了。”
“也沒辛苦錢了?”
“沒有啦!”
“問問弟兄們能行嗎?”肥子一聲發問,那伙山賊齊聲叫道:“不行!”
叫聲響遍山谷,蕩回一圈圈回音,山間鳥鳴也停止了,簡直連吹到一半的風也被這叫聲嚇息了。
瘦子握著刀把刀鞘,不住搖頭、連連嘆息,轉而現出下定決心狀:“沒錯,穿山寨絕不許這世上有忘思負義之徒!”他商隊靠近幾步:“喂!你們是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商隊眾人聽見這賊在問,無一人應答。
肥子疾步走來按住瘦子肩膀,又朝眾人嚷道:“喂,三哥問話呢!你們不是白眼狼,就乖乖放下所有銀子,爺們保你們能過山——”
不等肥子叫完,一柄飛鏢打出,截斷了他的話,只是這鏢準頭不行,離肥子尚有十余寸的距離。
唐正按劍望去,有四名武師奔出,提棒就往肥子頭上劈去。
想來飛鏢也是這些武師的手筆。
“跟你爺爺玩陰的是吧!”
肥瘦兩賊似乎早預料到會有人動手,兩柄斷背刀齊現。
與眾人以為的四名武師圍毆、制服兩賊不同,現地里卻是兩賊合力逮住單個武師下毒手。
先行至兩賊面前的武師提棍要打瘦子的頭,肥賊舉刀擋住,瘦賊斷背刀攔腰朝武師砍去,別的武師尚來不及照應,呼喝間,先至的武師就給攔腰砍斷了身子。
那武師不曾叫喚一聲,便仆地不動,必是痛暈了過去。
雖此刻不死,但武師內臟淌了一地,恐怕不消片刻,他就要因流血過多而死。
血裹著泥沙向商隊流去,殘忍的一幕激得商隊眾馬受驚,紛紛要向后退去,而山賊們的馬匹反倒一動不動。
橫生變故之際,三名武師萬萬想不到這倆賊人兩招就砍死了一個人,剩下三名武師腳下一滯,肥瘦兩人動作卻仍然敏捷,兩人又是合攻一名武師,兩刀分別削斷了后者握棍的手和脖子上的腦袋。
還有兩名武師則被同時一擁而上的山賊劈成了好幾段,手下的人還在戮尸泄憤時,肥賊看見商隊有人要跑,吼道:“山里盡是弟兄,敢跑就和他一個下場!”
吼著,肥賊一腳就將被砍首級武師的驅身踢下山崖。
要將一個成人踢飛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至少尋常武師在踢同等重量的沙袋時,不能像肥賊一般神情自若、舉重若輕,這也足見他腳下功夫的強勁。
只是被肥賊一吼,商隊里剩下的武師都不敢有落跑的心思。
“下馬!”
山賊們朝商隊大聲吆喝著,不少山賊料定再無一人敢反抗,便有沖過來將騎在馬背上的武師揪下來痛打,那些武師被打時竟然也不敢反抗,只是乖乖地讓賊人將馬牽走。
很快,唐正一人騎馬向山賊們走來的情形就顯得格外突兀。
幾名山賊搶東西搶昏了頭,也吆喝著讓唐正滾下馬來,不想唐正突然一夾馬腹、勒緊韁繩,那馬受驚一撅蹄子,將丙個賊人的胸口踢凹了一大塊,后者猛地噴出一口血,跪地輾膝咳血不止。
兩個賊人的遭遇稍微遏制了其余山賊頭腦中的癲狂,他們不能不注意到唐正裝束、腰間長劍、冷峻的面孔不似尋常武人,便在他面前微微聚攏,拔刀將欲動手。
縱馬沖撞,此時已非上策,唐正按劍下馬,冷冷地道:“肆意戕害他人性命,你們目中有無法度?”
肥瘦兩賊注意到唐正這邊情形的異樣,抽刀趕來。
瘦子道:“你可見是你們四人動的手?”
“在那之前的事你倒不提了么?”
“好哇,是你先提起先前的事情來了,爺爺不怕告訴你,你們那兩個朋友是如何失足墜馬的:他們看見山民妹子,起了色心,前去追趕而不慎墜馬的。我們弟兄給你們清除了害蟲,你們倒要動手殺人啦?”
瘦子一說完,肥賊踏前一步憤道:“你們那兩賊在山田里縱馬踏苗,還殺此處山民取樂的事你不說了么?”
瘦子進一步靠近唐正,嚷道:“他們還放火燒屋,罪大惡極!”
肥賊道:“他們還把牲畜全殺啦,這樣的人該不該殺!”
“該殺!該殺!”群賊情緒激昂,齊聲叫道。
兩名哨探接力到前面探看的時間不足半個時辰,如何能干出殺人燒屋等勾當來?分明是群賊將自己平日里頭干的腌臜事一古腦兒推到哨探身上。
唐正看著鬧騰的群賊,自是冷笑不止,可正是群賊齊嚷來分唐正心神時,肥瘦兩賊同時出刀,一刀是阻止唐正拔劍,一刀直取唐正首級,雙刀同時砍出,閃避間隙幾乎沒有。
“嗤”地一聲,血濺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