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律琢從殿中出來后又吩咐他的貼身侍從：“回頭你再來一趟，給公主宮里伺候的每人補三個月的月錢。”

　　宮人們待要道謝，他擺了擺手免了，道：“公主被禁足了難免心情不好，你們好好伺候。”說完，不再停留大步地往外走了。

　　侍從在他身后低聲提醒道：“公子，依蘭夫人昨日派人傳話說讓你去見他。”

　　述律琢腳步不停，但方才分明已經緩和下來的神色卻再度緊繃起來，掌心也不由得張開、握緊又張開如此兩次之后才沉聲道：“知道了！”

　　到了依蘭夫人所居住的灼華宮門口，宮人進去通傳，他盯著衣袍上的血漬發愣片刻，又扯了扯衣擺，到宮人出來，才跟隨對方進了內殿。

　　他在門口站定。

　　依蘭夫人柳眉微顰，道：“知你昨日要回大都，我早早的派人去請你過來，你到此時才不情不愿的來了，那你不如不來算了，還是翅膀硬了，我是叫不動你了。外人恥笑我就算了，你也對我避之不及，你也不想想，要不是為了你，我又何苦來哉，我在外面起碼能落得自在。”

　　述律琢走進殿中，解釋道：“昨日宮中議事之后已經很晚，二皇子又找我說話，等說完宮門關了，今日一早皇上又讓我去了一趟清風觀。”

　　依蘭夫人遂道：“我也只是想問問情況，畢竟大皇子的死事關重大，你又身份尷尬，嘴巴拙笨，萬一交代不清楚，我也好幫著在皇上面前為你周旋一二。既然皇上沒有追究責任信了你，那就再好不過了，可見我從前為你謀算的那些還是湊效的。”

　　述律琢垂眸不言。

　　依蘭夫人看他這樣子也沒什么好氣，皺眉道：“好不容易給你爭取來了去調停朱里貞和草原諸部的機會，本想著你能有所表現，哪知道竟發生了這等事，白忙一場。皇上這兩日在選人去討伐朱里貞，我再豁出去不要臉面幫你爭取一回，你也得爭些氣。十拿九穩的事可別再給搞砸了。”

　　述律琢“嗯”了一聲。

　　依蘭夫人看了他一眼，眼底是掩蓋不住的嫌棄，道：“你雖然是六皇子，但與別人終究是不同的，對皇上來說，你跟姜希夷都是外人，你要是能夠像他那樣得到信任，又有我幫著周旋，未嘗不能得到擁護，倒是事情倒是簡單了，現在......”

　　述律琢突然抬頭，問道：“是什么事情會簡單了？”

　　依蘭夫人沒料到他還會打斷自己的話，目光閃了閃，惱道：“還不就是你的那些事，能有什么事，你要是能夠有姜希夷的一半本事，我也不至于這樣整日擔心憂懼了......”

　　述律琢神色淡淡，一言不發。

　　依蘭夫人也習慣了，皺著眉頭，不耐地道：“你們都是漢人，處境也差不多，更容易感同身受，比別人更容易交好，我與你說過多次了，他要是能夠信任你，皇上對你也會多幾分看重......”

　　述律琢再次打斷道：“他不信任我。”

　　“今日還試探了我一番，往后別說是從他那得到消息和讓他幫忙說話了，怕是清風觀的山門都不好進。”

　　依蘭夫人不悅地問道：“這兩日也沒什么大事，姜希夷總不會因為臻哥那點女兒家的小心思就與你疏遠，他要是這么心胸狹窄，皇上又豈會這般信任他？”

　　述律琢垂著頭，微不可見的笑了一下，道：“為什么不能因為臻哥？她是皇上寵愛的公主，沈崖香也是姜希夷的逆鱗，她動了沈崖香，就是與姜希夷結了仇。”

　　“逆鱗？”依蘭夫人不以為然，“姜希夷沒有那么蠢。”

　　“他當皇上的面也沒對臻哥客氣。”述律琢頓了一下，抬頭盯著依蘭夫人，“我原本以為我與他關系不錯，沒想到，他第一個就懷疑我，毫不猶豫就出手試探，我今日都差點死在他手上了。”

　　依蘭夫人眉心攏著，“哦？”

　　述律琢略等了一會，依蘭夫人卻再無其他反應。雖然早在意料之中，但他還是心生黯然與失落。

　　他自嘲道：“要么他從沒信過我，一直藏得太好了，但為了沈崖香暴露了原本的打算。要么他是信過我的，但為了沈崖香，毫不猶豫選擇放棄多年相識的情誼。”

　　依蘭夫人嗤道：“這證明不了什么，臻哥是公主，皇上已經罰她禁足了。那老虎也不能還能告狀是臻哥指使它的，無憑無據，皇上也不會任由他胡作非為。”

　　她冷眼掃向述律琢，“我也問過臻哥，老虎被他們追趕到清風觀附近確實是提前安排好的，但能不能只追著沈崖香，她之前也沒有底，沒想到后來竟然成了。這里面也有你的事，之前你馴了那老虎，沒把它馴服反而結了仇，聞到你的味就追。但凡你用心些，也不會讓臻哥受這些委屈。

　　還有，你如果只是靠近沈崖香的馬車，那點氣息早被風吹散了，你還有沒有做別的什么？”

　　述律琢聞言面上浮現一抹極古怪扭曲的、還略帶欣慰的笑意，他突然想起漢人有句話--知子莫若母。

　　他的笑意轉瞬即逝，依蘭夫人也只看到他抽了抽嘴角而已。

　　他沒有解釋，也沒有爭辯，只道：“是我沒有做好。”見依蘭夫人還盯著，又澀然道，“這還是夫人第一次看我這么久，卻是因為懷疑我。”

　　依蘭夫人微愣，旋即收回了視線，不咸不淡的道：“別說懷疑你，你的命都是我給你的。”

　　說歸說，她還是打消了對述律琢的懷疑，“你也沒那個心眼和膽量利用臻哥去跟姜希夷作對，是不是臻哥讓你對那馬車動手腳的？這丫頭竟跟我都不說實話，就讓她好好反省反省，這次就算了，以后辦事用點心，今日先這樣，你回去吧！”

　　述律琢此前還有些猶豫的打算，此刻突然堅定了，他神色如常，溫軟地順著依蘭夫人的話，勸道：“夫人好好管束臻哥吧，別讓她再去找沈崖香的麻煩，皇上眼下還是信任姜希夷的，她也討不到便宜，這就受了罰。”

　　依蘭夫人極厭惡他的軟弱與無能，不僅沒有被勸到，反而越發不虞。

　　本來還打算敲打任性的女兒，此時這念頭也散了，堂堂公主看一個臣子的妻子不順眼怎么了，針對就針對了，又沒有造成什么損失，還已經補償了，還想怎么樣！姜希夷和沈崖香要是識抬舉就該老老實實讓這事過去，不然也別怪她不客氣！

　　她對述律琢失望又不耐煩，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

　　述律琢垂首深躬退了幾步，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