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長頭發、辮子，收——舊手機，收——長頭發、辮子，收——舊手機”

　　不知從何時起，每到雨夜，院子里就不時會聽到這樣一遍遍循環不休的聲音。無精打采的吆喝，混合著濕漉漉的氣息，趁著夜色，攀爬上窗臺，游走在書桌，盤旋在屋頂，在臺燈下雜耍，在抽屜間穿行，抓住我握筆的手，占據我的思緒。

　　不行啊，11點了，英語還差半張試卷，數學也還有一道大題沒解。。。

　　“收——長頭發、辮子，收——舊手機”

　　我嘆了口氣，放棄了抵抗，閉起眼睛。

　　仔細想來，我一直都沒弄清這聲音從哪里來，又是從哪消失的，分不出方向，也辨不清遠近。有幾次，我把臉貼在窗上，想要瞧瞧這回收長頭發與舊手機的人，然而每次等到的，只是那隔著玻璃被扭曲定格的昏黃燈火和靜謐街道。

　　想到這里，我有些煩躁的丟下原子筆，丟下牛頓第二定理，丟下三角函數，丟下閱讀理解。。。

　　”一棵樹在無人的森林里倒下，如果沒有人聽見，那么它倒下時發出聲音了嗎？“記得物理課講聲音與震動時，老師曾問了我們這個問題。老師的講解我已經不記得，只記得說的十分復雜。但對我來說，答案難道不是明擺著的嗎？不管有沒有人聽見，倒下的樹當然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啊！想必還弄得煙塵四起，驚散無辜鳥獸吧。

　　反過來說，如果聽到森林里大樹倒下的聲響，就意味著必然有棵樹倒在了土地上吧？那么現在小巷里既然能聽到這惱人的聲音，就必然有這樣一個收長頭發和舊手機的人在附近吧？？

　　可我一次也沒有見到過。

　　“收——長頭發、辮子，收——舊手機”

　　不要太囂張啊！不信找不到你！！

　　正要起身撲到窗前，手機的震動聲傳來，抬眼一看，果然是結香。

　　「誒誒～～你也聽到了吧，菖蒲」

　　結香的家離我很近，即使用考砸了以后垂頭喪氣的速度走路，也只需要3、4分鐘時間便到。我們同歲，家長也彼此相熟，所以從小就理所當然的做了伴。初中畢業后，我們進了不同的高中，自此不再經常見面，不過，我們還是每天用手機分享彼此的開心、煩惱和秘密。

　　「哎，今天又要熬夜趕作業了，，，（無奈表情）」

　　「噗噗噗～～」

　　結香知道我每次聽到這聲音就沒法專心做題，所以時常在這時候找我聊天。

　　「菖蒲啊，我今天準備試試看哦～～」

　　「傻不傻啊」

　　「誒誒～～不試試怎么知道，只是頭發而已啦」

　　我一時不知怎么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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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香從小就愛美，不，應該說她從小就生的惹人憐愛。這樣的女生自然是男生們的焦點，我因為每天能與結香同路，也時常遭到伙伴們的羨慕與戲虐，這一度成了我的無名煩惱，無法向結香傾吐的煩惱。

　　結香的長發從好幾年前就不再剪短，一年年的，等她前陣子提起剪發的事，我才驚覺，那齊耳的假小子短發，早就悄悄撫過脖頸，繞過肩胛，垂過后心，墜在腰間了。

　　“菖蒲，我好像喜歡上坐我前面的男生了。”初中開學第一天的回家路上，結香臨別前這么對我說。

　　剪發的事，為的就是這個男孩子。

　　簡單來說，就是初中畢業后，結香的初戀在暑假里提出了分手，結香沒有挽留，但也就此困在了對初戀的執念中。

　　彼時的我們都太過稚弱，結香越是想用力捧緊那顆裂開的心，裂縫越是生長擴散；而我明明是想要幫你彌合傷口，卻偏偏退在一旁，沉默以對。

　　我那時一定是覺得，與其努力后認清自己的無能為力，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嘗試，讓時間來為你稀釋記憶不就好了？對，時間能給你及腰的長發，一定也能給你完好如初的心！

　　然而結香的心并沒有隨著時間自愈。

　　「誒菖蒲，你聽過關于神秘人的傳言嗎？」

　　十天前的一個晚上，結香發來了這條信息。神秘人是我們對回收長頭發和舊手機之人的代稱。

　　「干嘛，你們作業里有這道題哦？」

　　「別鬧別鬧，我以結香之名召喚你認真作答！」

　　「（流汗表情）。。。我以菖蒲之名回應你：根本沒聽過啊（攤手表情）」

　　「噗哈～那本姑娘就給你科普一點坊間迷信的傳聞吧」

　　「你把這叫科普的話，我只能心疼你們理科老師了。。。」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好久，結香告訴我的完全是一個不著邊際的故事。她從其它女生那聽說，我們小巷附近，確實是有一個回收長頭發與舊手機的神秘人，只要你有心交易，他（也可能是她）就會在雨夜里出現在你家樓下。你需要剪下自己的一截頭發，連同一臺自己的手機，一起交給神秘人，而神秘人當晚則不會給你任何報酬。

　　「嗯嗯，現在的慈善募捐活動還蠻有創意的。。。」我半途打岔道。

　　「不是的不是的！！只要你把那臺手機的日期調整到你想要回到的某一天，頭發的長度也差不多與這段倒轉的時間所生長的長度相等，那么等到第二天，咔噌！！你的生命就可以從那一刻重新來過了！！」

　　聊到這里，我已猜到，即使梧桐的綠葉轉了黃，蟬聲唱了又歇，即使高中開學，認識了新的臉孔，每天都為新的課業而忙碌，結香的一部分，還是沒離開畢業的那個暑假，兜兜轉轉，念念不忘。

　　「怎么不回話，算題算死機了？」

　　「是啊，剛重啟過來。。。話說你真的信哦？」

　　「怎么說呢，半信半疑？」

　　「我請問你那一半的相信倒是從何而來啊？？？」

　　「誒～她們說‘頭發卷繞著時光，手機封存著回憶’，不是挺有道理的嘛～」

　　公式沒見你記得這么清楚啊。。。我心想

　　「那回到什么時候你想好了嗎？」

　　「嗯！初中開學吧，我想要不一樣的三年。」

　　「哎，我覺得吧，但即使真的可以選擇倒退重來，我們難道不也還是應該面向未來嗎？你愿意給過去一個機會，干嘛不給未來一個機會呢！！！我會以菖蒲之名陪你度過難關的（堅定表情）」

　　隔了好一陣，我才收到回復。

　　「我以結香之名謝謝你啦～」

　　我以為我的勸說成功了，我以為我們的友情像高山一樣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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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長頭發、辮子，收——舊手機”

　　「（一張圖片 from 結香）」

　　「十年長發，一朝割舍，留個紀念吧，菖蒲君（開心表情）」

　　斷發長長，穿過屏幕，止不住的朝我蔓延而來，層層繞纏摩挲，遮住我的雙眼。“再見了，菖蒲君”，每一絲都輕聲與我道別。它們離開的一瞬間，暗黃的微光下有人沖我回首一笑，一道白光在她發際一閃。

　　頭發卷繞時光嗎？那長長的時光里，總有一絲半縷是屬于我們的吧？難道你也不要了嗎？？結香。

　　「誒誒～～最后一條消息了喲，明早幫我帶小籠包啊，我以初中的結香之名命令你～～（大笑表情）」

　　最、最后一條消息？？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輕輕掛掉手機，繃緊身體，靜靜地聽著呼吸聲、心跳聲、落雨聲還有。。。啊，剛剛揮散不去的吆喝聲，已然消匿。

　　“早啊，菖蒲。”

　　結香一如既往在她家樓下等我。

　　“早，咳咳，早啊。”我沒怎么睡，加上心情忐忑，喉頭干澀。不過，看到結香的一刻，我稍稍松了口氣，昨晚的是幻覺吧？我有種噩夢初醒的欣喜。

　　“吶。”

　　我把一袋小籠包遞上。

　　“咦？今天怎么這么好心？”

　　好心？我們四目相對，一時無語，難道結香忘了昨晚她發的消息？

　　”那就不客氣了！“

　　結香接過塑料袋，笑著扭過身去，發梢在脖頸后一甩，俏皮極了。。。

　　”誒誒～～你又進入顱內解題模式了嗎，快走啊～～“

　　我趕緊喚醒身體里殘留的一點點魂魄，邁步跟上。

　　我們在巷口就分了手，因為鎮上的高中和初中不在一個方向。

　　放學后，我假裝在巷口和她偶遇，我們互相訴說升學第一天的趣事，我感覺到現在的這個結香，與我的關系依然要好，或者說，就和我們三年前一樣要好。只是恐怕今后能同路的距離，只有小巷里的幾百米了。

　　”告訴你個秘密，你別亂說啊～“

　　結香臨別前，忽然故作神秘。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好像喜歡上坐我前面的男生了。“

　　說完她望著我，我也回望著。突然她兩頰一紅，轉身逃回了家。

　　我決定，要見見這個收長頭發和舊手機的人。

　　我們這里秋季少雨，所以我等了很久。這段時間，我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結香真的用長發與手機倒轉了三年光陰，而且，倒轉的不是只有結香自己，圍繞她的整個世界，都被那個收長頭發與舊手機的怪物抹去了三年。

　　除了我。

　　至于原因，我說不上來，也許因為交易的一刻，我仍與結香保持著某種聯系吧，所以，只有我被留在了原地。

　　不能原諒的是，結香換到的不是一次新的開始，而只是舊的重復。三年后，她恐怕還是會為分手而傷心，還是會在某個雨夜剪去長發，還是會坐回初中教室里喜歡上那個坐在她前面的男生。。。

　　我的名字，叫菖蒲，是個普通的高一學生，理科比較拿手，尤其喜歡解數學題，順著線索尋找真相，讓我感到快樂而自由；文科就馬馬虎虎了，所以考試總也進不了前幾名；此外，體育、美術、音樂課我也非常鐘愛，而歷史、地理、政治則讓我頭痛。想到我、結香、還有大家都會一天天這樣長大，我就感到很踏實，也很期待，關于未來的想象也總帶著光芒與色彩。

　　但是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因為有更重要的、只能靠我來完成的事。而為此，我得先見到那個收長頭發與舊手機的人。所以在這個久違的雨夜，我拿出剃刀和手機，擺在書桌上，閉上眼睛，等待著。

　　如果我見到收長頭發與舊手機的人，又該怎么做呢？憤怒而暴力的野獸，沉著應變的智者，苦苦哀求的可憐蟲，我會扮演哪種角色呢？我可以成為她的英雄嗎？讓我當一次英雄吧！

　　又或者，我根本見不到那個神秘人。

　　“收——長頭發、辮子，——收舊手機”

　　聲音跌跌撞撞如期而來，我開心的苦笑著。剃刀舉過頭頂，我按下開關，馬達的噪音順著骨骼流遍全身，掩蓋了我心里默念的聲音。

　　「結香，請記得菖蒲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