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家慶只覺得心口和外面的寒風一樣的冷。

　　胃空得抽筋，他從鍋里盛出一碗飯，就著咸菜吃了幾口。飯冷得冰一樣，凍得他牙根發疼，咸菜也結著冰碴。

　　吃完最后一口飯，他把碗放在小桌子上，仰身把自己摔在床上，看著頭頂的燈光發呆。

　　那是只不足十瓦的小燈泡，努力的釋放著光亮。

　　他嘴里嚼著飯，眼睛盯著燈。

　　看著看著，他忽然抬起手臂蓋住眼睛，偷偷的哭了。

　　燈泡小得可憐，卻還在努力的放著光和熱。多么像小小的冰兒，從不怕困難，也不怕吃苦，不管多累多難，總是笑呵呵的。

　　這一夜，他睡得極不踏實，夢里全是過去的那些事情。

　　一會兒是申父的丑陋嘴臉，一會是媽媽溫柔的淚眼，一會是黑夜里蹲在家門前的自己，又很快換成王楚抱著書包在家門前淋雨。

　　他看見自己摔倒在冰天雪地里，就要被大雪掩埋，卻再也邁不動腳步。

　　他絕望的等待死神的降臨。

　　“家慶，不怕，過來。”

　　“冰兒，是你嗎？你在哪？”

　　他蓄起全身的力量爬起來，不要命的地雪地里奔跑，他吶喊著，聲音很快被肆虐的寒風吞噬。

　　“家慶，我在這兒，來，我帶你回家。”

　　前方黑暗的天空突然裂開，陽光如同利斧，霹開黑暗，冰兒從陽光中走出來，朝著他招手，臉上帶著他熟悉的笑容。

　　“冰兒，我來了。”

　　他想要奔過去，冰兒卻忽然的消失了，一切恢復如初，四周仍是令人壓抑的黑暗。

　　“冰兒，等等我，不要走。”

　　猛然張開眼睛，隔壁大娘早起做飯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四處看了看，冰兒不在，他失望的坐起身。

　　外面的天還黑著，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和夢里的溫度一模一樣。

　　怪不得會做那樣的夢，原來他穿著毛衣睡了一夜，連被子也沒有蓋上。

　　*

　　周六下午林澤來過，和池冰約好了周日早上一起去趕集。

　　池冰睡夠了起床，時鐘的指針正好指在八的位置上。

　　天色早就亮透了，她躺在床上看著一小塊藍得清透的天空，心情有些美麗。

　　時間過得很快，兩個多月一晃而過。

　　雖然痛到極致的沒有勇氣活下去，好在熬過去了。

　　如今的她早已想明白，不管家慶是她的愛人，還是別人的男朋友，都不妨礙他是家慶。不能和他相濡以沫，那就想忘于江湖吧。

　　如果此生注定她們無緣，那她不想欠他。她欠他一條命，總會還給他。

　　只要家慶需要，她仍然會一無所顧的幫他，這是她喜歡他的方式。

　　想透這些，池冰輕松多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她想只要給她時間，她一定會恢復成從前那個快樂的自己。

　　入冬前，她找了工匠把房子的窗戶和門都做了保溫，室內也加了兩組暖氣，不論外面冷得多么夸張，她的小屋卻溫暖如春。

　　除了有些空，其余都很好。

　　電話突然響了。

　　池冰伸手撈過放在床頭柜上的電話按在耳朵上。

　　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小懶豬，起了沒。再不出門，集市就要散了。”

　　林澤平安度過變聲期，如今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好聽。

　　“給我十分鐘。”

　　池冰以光速打理了自己，剛剛系好外套扣子，林澤前腳已經踏進房門。

　　快過元旦了，集市上很熱鬧。

　　林澤把她按在早餐攤前，給她點了一杯加糖的熱豆漿，一根炸得金黃的油條，外加一個沾滿芝麻的麻團。

　　“太多了，我吃不了。”池冰抗議。

　　“乖，多吃點，你太瘦了，不抗凍的。”

　　“你不吃嗎？”

　　林澤搖頭，“我吃過了，你吃。”

　　池冰不再說話開始吃飯。

　　前生這樣的時刻非常的多，每每她心情不好不想吃飯，他都會親自做一桌子的菜，親自押著她吃，不吃撐不放她離開。

　　油條咸香酥脆，麻團軟糯香甜，豆漿細膩順滑，她確實餓了，吃得很香。

　　把所有的東西都干掉以后，池冰拍打著胸口埋怨，“太多了，都撐到嗓子眼兒了，會長肉的。”

　　林澤笑笑不語，邁動兩條大條腿跑了出去，再跑回來時，手里提著串紅艷艷的冰糖葫蘆。

　　“干嗎，我真的吃不下了。”

　　把她當成豬也不是這個喂法好不好。

　　“吃吧，山楂的，助消化。”

　　接下來的路上，池冰咬著糖葫蘆邊走邊逛，看中什么就停下來講講價，合適的就買下來，林澤負責拎著。

　　“冰兒。”

　　正在和林澤商量最后一顆山楂不要了成不成、她會被撐死的池冰愣愣的朝著說話的人望過去，心口猛地一痛。

　　原本以為只要不想，就不會痛，就是遺忘。可當那個人出現在面前時，她努力維持的那些平靜假象全部土崩瓦解，痛意漫延。

　　申家慶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停在她前面，正目光深深的看著她。

　　池冰瞄了眼自行車，有些不明所以。

　　家慶走的時候，她明明把新自行車給他了呀，什么時候又換成舊的了，難道是丟了？

　　林澤接過她手里的糖葫蘆叼在嘴里，朝她手心塞了張紙。

　　池冰很自然的用那張紙擦了下唇角，申家慶眸中一暗，滿心淒然。

　　兩個多月不見，冰兒瘦了不少。漂亮的杏眼凹陷，兩頰也塌了下去，精神還不錯，是他熟悉的神采飛揚。

　　沒有他，她也很好。

　　這世上，誰沒有了誰都可以活下去的。

　　比如他。

　　比如她。

　　怎么活，活得好不好，卻只有活著的人自己才知道。

　　“家慶，你也來逛集市？王楚呢，怎么沒有一起？”

　　池冰深吸一口氣，提起精神，笑容滿面的問他。

　　她的眼睛明亮得如同兩輪小太陽，眼底都是深深的笑意。

　　申家慶不敢和這樣的她直視，不著痕跡地垂下眼簾。

　　“工地停電，放假了，我是路過。”

　　他沒有提王楚，只解釋了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沒有說，他是有意來的集市。

　　工地停電是真，放假也是真，路過卻是假話。

　　從工地回家的路距離集市其實很遠。

　　他都已經騎到一半，卻突然掉轉了車頭。

　　他也說不清為什么，那一刻，他突然的想來集市看看。

　　他知道冰兒最喜歡逛集市。那時候他們都還小，兜里也沒有錢，只是單純的逛。盡管如此，每次冰兒都會開心的一直笑。

　　她和他在一起住以后，冰兒為了賺錢，很少有機會逛集市。

　　申家慶是帶著希望來的集市，他希望可以遇到她。

　　老天有眼，他真的遇到了她。

　　可相隔兩個月的見面，他卻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

　　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全都憋在胸口，憋得他非常的難受。反而是冰兒先開了口，這讓他更加難過。

　　他把她一個人留在池家兩個月，一次也沒有去看過，是他的不好，他對不起她。

　　當時他走的那么堅決，如今想要說個抱歉都覺得張不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