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坦的眼中淚水如泉,他的爹娘在人間受如此之苦,雖是輪回之身,可是他曾有一世做了她們的兒女,怎么能夠承受如此凄涼情景。
“那男人只是你的父親,女人不是你的母親,輪回之后,兩人相遇的機會渺茫。億萬分的幾率相遇,也是誰也不認識誰了。”
畫面中,漁霸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到了顧坦父親的臉上,打得他順著嘴角流出血來。
那婦人撲倒在地上,給幾個漁霸不停的磕頭,兩個幼小的孩子哇哇哇的哭個不停。
顧坦的父親也跪了下去,夫妻二人的身體像鐘擺,此起彼伏,磕頭如搗蒜!
不到三寸大小的顧坦,已是不能自持,雙手掩面,嚎啕大哭起來。不論千世萬世,只要一世為人子,便永世為人子,顧坦之悲,痛徹心扉!
造物主對此情此景也是黯然。
“顧坦,看看你的母親吧!”
青白色的云霧漫卷而后舒展,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出現在顧坦的視線中。
小女孩綠裙紅襖,左手握著一束鮮花,右手攥在一顆糖果,正在父母的懷中嬉鬧。小女孩的笑意純真燦爛,小女孩的粉嫩的臉龐天真無邪,稚嫩的笑聲像銀鈴一般清脆,像花香一般蔓延。
看小女孩的父母的衣著,看她們居住的宅院,這明顯是家境優渥的人家。
“這個小女孩,就是你的母親。”
造物主提醒著顧坦。
從凄涼破敗的父親,轉到溫馨美滿的母親,顧坦的情緒一時竟是轉不過來。
良久,顧坦慘白的臉上終于是透出一絲笑容,他給母親磕頭,久久不肯眨動一下眼睛,母子連心啊!那是世間最疼愛自己的人哪!
青白色的云霧漸漸閉合,七百余歲的顧坦,重為人子,這的確是造物主給他的恩賜!
畫面再次轉換,一頭水牛正在田間耕作,一個農人一手扶犁把,高聲吆喝著,一手揮動一只皮鞭,不時的抽打在水牛的身體上。
“顧坦,這頭水牛,就是你的哥哥顧真。”
“啊------”
顧坦的心,瞬間如同打碎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味味入心間。哥哥,那個處處護著自己,袒護自己的哥哥,七百年后,托生為一頭水牛!
水牛默默的低著頭,奮力的拉著犁,四蹄踏入泥土,渾然有聲,皮鞭抽在身上,全然不覺。
“哥哥!哥哥!”
顧坦聲聲的呼喚,聲聲的啜泣,血脈親情,如絲如縷,不可斷絕。
“顧坦,看看你曾經的妻子吧!”
青白色的云霧中,一顆土黃色的星球出現,由遠及近,一座破落的小山村映入眼簾。土坯房下,一個衣衫破舊的老嫗,正斜靠在屋檐下,手中一根破竹竿搓在地上,滿臉的風霜,滿臉的滄桑。他的身邊,一個老翁,同樣的衣衫破舊,同樣的手中一根破竹竿,也同樣的滿臉風霜,滿臉滄桑。
兩人呆坐,混濁的眼睛望著天空。那老嫗的嘴中卻是在嘀咕著:“老伴啊!我倆老了,快不行了呀!”
老翁的臉上倒是浮現一抹笑意:“老伴啊!這不挺好嘛?我有了你,你有了我,你還不知足嘛?”
此時的顧坦,幾乎不能自持------“心草!心草!”
這老嫗和老翁,正是當年救過顧坦的秋竹和夏凡。
在那個貧窮破敗的小山村,顧坦真的遇到了轉世的心草,遇到了殘酷的歲月變遷,遇到了那一世的愛,遇到了這一世的無奈。
看到心草現在的樣子,顧坦心痛而又心慰。這一世,化身為秋竹的心草,很難說生活過得有多好,陪伴她的,是貧窮的山村,破敗的房屋,繁重的勞碌,無兒無女的結局,還有算不上出色的夏凡。
可令顧坦心慰的,是心草這一世的平和與安靜,無欲無爭,無知無求,似山間的一顆衰草,隨歲月而枯榮,隨霜雪而繁茂,還有那不算出色的夏凡。生而凋零,夫復何求!
心草,亦或是秋竹,慢慢的靠在了夏凡的身邊,行將朽木的兩個人,盡情的享受著午后的時光,享受著人生屈指可數的溫情。
秋竹混濁而又空洞的眼神,看向天空,是那么的安詳。她很滿意這一世,對于曾經那一世她刻骨銘心的愛,她已是全然不知。她更不知曉的是,那一世愛她如珍寶的男人,在遙遠的異世界的邊緣,滿含深情的注視著她,一如曾經!
時光似已凝滯,造物主似乎也愿意這凝滯的時光再長一些,讓顧坦把曾經心愛的女人看夠,讓人所具有的最真摯的情愛,點點顯露!
青白色的云霧漸漸遮掩,秋竹和夏凡的身影漸漸遠去,顧坦也是終于回過魂來。
“顧坦,看看你的一雙兒女吧!現在是顧遙。”
做為一個父親,對兒女的愛,無可言表。從人類出現,抑或是人類消亡,唯一不可斷絕的關系,只有父母與兒女的關系。迄今為止,還沒有出現一種關系,能夠凌駕于父母與兒女的關系之上。像白墨那種食兒女心肝以圖為仙者,億萬年難以出現一個,實為人間異種。
在人界的一座宮廷之內,一個一身華服的太監,正在伺候著皇上,太監身材勻稱,卑躬屈膝,滿臉上堆著諂媚,倒是把那位皇上伺候的服服帖帖。那太監,長得頗像顧坦。
“顧坦啊!那太監,便是顧遙!”
看到那太監,顧坦的心中已是恍惚,感覺十分的不好。現在造物主一說,顧坦的心是一陣陣的攣縮,自己的愛子,幾世輪回后,竟然做了太監!
“遙兒!遙兒!”
顧遙在世時,與顧坦何其相似乃而,一身傲骨,不媚世俗,為求正道,棄官不做,可謂鐵骨錚錚,人品高潔。顧遙一生雖未有驚天動地之偉業,可他絕對令顧坦滿意,是顧坦的驕傲。
可這一世,顧遙卻做了太監,只會阿諛奉承,奴顏婢膝,純粹的奴才!
此番情景,天地迥異,截然分明。
此番情景,令顧坦心碎!
“顧坦啊!最后,再看看顧蓓吧!”
造物主的聲音在顧坦的耳邊回蕩。顧坦一陣的臉色慘白,他的心底,最擔憂的,就是女兒顧蓓。
一個父親對女兒的疼愛,山河不可撼動,日月不可奪其光輝。
人未見,顧坦已是魂魄劇寒。
大漠黃沙,孤煙冷凄,漫天的晚霞映照下,一只駱駝隊,不急不徐的行走在夕陽下。一個矯健的女子,端坐在駝背之上,金桔色的袍服束緊腰身,漆黑的長發隨風飄曳,麩麥色的皮膚活力四射,清澈如水的眼眸顧盼生姿。
“蓓兒!蓓兒!我的蓓兒!”
不用造物主提醒,顧坦的靈魂穿越幾個世紀,穿越時空的阻隔,只需一眼,顧坦便認出了他的蓓兒!
“噗”的一口精血噴出,這一刻,近四百年來,壓抑在顧坦心底對兒女的思念之情,盡皆釋放。
冥冥之中,自有不可理解之事。此時,坐在駝背上的顧蓓,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只見她出現了片刻的走神,然后輕輕的抬起頭,扭轉過來,看向了天空,看向了宇宙,看向了她的父親------顧坦!
“蓓兒!蓓兒!蓓兒------”
大漠黃沙,殘陽如血!那個被父親無比寵愛的女兒,隨著駝隊漸行漸遠。
只是她不時回過頭來,凝望蒼穹的眼眸,成了世間絕美的畫面,成了顧坦心中永遠的掛念。
你可知------家國天下,不敵孩兒的一聲呼喚!
你可知------萬千柔情,難遮孩兒的一雙眼眸!
你可知------洪荒宇宙,只為孩兒的殷殷期盼!
你可知------一絲血脈,便是孩兒的萬古扶桑!
混沌石在青白色的云霧間漂浮,若隱若現,沒有再與顧坦說話。
顧坦神情恍惚的看著混沌石一點點的遠去,一點點的消失,顧坦的心變得也是空洞洞的,整個人也開始飄飄忽忽起來。
顧坦即將死去,這個瞬間,顧坦忽然明白,人死之前,為什么親人都要聚集在身邊,也許是不舍,也許是留戀,也許是最后的一絲情感,能夠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