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苗疆(二)
這幾日河谷沐浴在闌風(fēng)長雨中,秋雨蕭蕭,寒意肅然,平日里熱鬧的云頂寨也歇了下來,安靜藏于這片煙嵐云岫之中。
寨子?xùn)|面的農(nóng)戶倒是忙碌了起來。入秋后便開始準(zhǔn)備收獲糧食,為寨子過冬儲備物資。綿綿細雨如甘露般滋養(yǎng)了田里的作物,金黃的稻穗沉甸甸地垂下,飽滿的茄子愜意掛在藤上,紅彤彤的石榴上掛著水滴,靜靜等待農(nóng)戶收獲。
駱汐打著油紙傘,信步走在田間。婉安一早就出門采藥,師兄自打到了這里就被阿昭纏上,自己能脫身都不錯了,哪還顧得上她。
當(dāng)然,她最近也被舉戎纏上了。這人隔三岔五就來騷擾她,有時要她把劍閣用的術(shù)法講明白,有時又問她在巫峽是怎么修道的,著實應(yīng)付不來,就干脆就逃了出來,尋一片清靜地凝神打坐。
每日未時,無奚都會為她施術(shù)除蠱,外加調(diào)養(yǎng)身體。最初用巫力和她體內(nèi)真炁相合,再用銀針刺破她的指尖,指尖流出來的血剛開始暗得發(fā)黑,每次都有一條小蛇繞到她手腕上用信子將黑血舔掉,過了幾日便逐漸轉(zhuǎn)為鮮紅色,她的氣色也好了起來。整個人身體輕盈,一掃此前的憔悴之態(tài)。無奚還給她配了一些草藥沐浴和服用,以解沉積的蠱毒。
事情看似進展順利,駱汐卻總感覺有些蹊蹺。無奚答應(yīng)為她除蠱是以她用奇門遁甲解決一件事為前提交換的,但這么長時間無奚并未主動提起此事,駱汐有時試探詢問也是被她刻意搪塞過去。這找人幫忙的都不急,駱汐也不好繼續(xù)追問。
當(dāng)然他們也不會輕易離開苗疆。此前在無奚那里撞見舉戎后,他們知道舉戎也對之前劍閣大戰(zhàn)背后原委起了疑心。兩國博弈安插幾個眼線或是培養(yǎng)幾個叛國賊也不是什么奇事,但這次禮國也沒討到什么便宜,反而做了在成國暗中指使之人的棋子。舉戎生性驕傲,可忍不得這個。
顏辰和瑾煜當(dāng)然不會放過舉戎這后知后覺的傻小子。既然顏辰也是被這幕后操縱者利用加害,即是和舉戎目的一致,那暫時休戰(zhàn)聯(lián)手把這事情經(jīng)緯搞明白才是明智之舉。于是這兩天趁舉戎留在云頂寨他們?nèi)藭r不時也會相約飲茶,當(dāng)然談話愉快不愉快不得而知,至少目前還沒有再出現(xiàn)打架斗毆的事情。
興許是連日下雨讓心情也不是那么明朗,駱汐頓覺有些無聊,正想去梯田那邊看看,一個高大的身影朝她小跑過來。
顏辰一身素色束腰長衣冒雨跑來,靴子被濺起的水打濕。
他跑到駱汐身前,展顏笑道:“走,陪你去散散步。”
駱汐蹙眉,心想這人打仗慣了以為淋點小雨沒事,苗疆濕氣可不比大成,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的傘舉過去。
但她不自量力,低估了身高差距。
顏辰見狀不禁大笑,等駱汐瞪了一眼才收住,憋著笑順手把傘拿過來,兩人并肩信步走在細雨中。
落日沉淵,雨勢已霽。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山中,乏了便坐在一株倒地的松樹樹干上歇息。
此處是云頂寨東側(cè)山坡的至高點,能夠俯瞰山下縱深的河谷。立秋后晝短夜長,申時后天色便逐漸暗了下來,沿河的農(nóng)戶和漁民已點亮了燈籠,掛在屋外,整個河谷逐漸被星星點點的暖光照亮,四周的群山愈加深邃。
坐定后駱汐想起了什么,從手上的布包里掏出一團被粗布包裹的東西,顏辰順手接過去,發(fā)現(xiàn)是一包炒栗子,心中頓時歡喜,給駱汐剝了起來。
“舉戎給的這炒栗子還挺甜的。”駱汐吃了幾個,隨口一說。
沒想到身邊的人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面帶疑惑,看著這方才還喜笑顏開的人眼神沉了下來,一言不發(fā)。
“以后少和他見面,他給的東西也不準(zhǔn)要。”顏辰?jīng)]有看向他,聲音低沉,透出一絲怒氣。
駱汐不解:“為何?他若對我們有惡意,應(yīng)該早就——”
“不準(zhǔn)就是不準(zhǔn)。”顏辰語氣更加不善。
“你怎么——”
她被重重壓在身后的樹干上,整個人被禁錮在男人的胸膛和樹干之間,毫無逃脫的機會,未說完的話也被一個強勢的吻封住,戛然而止。
香噴噴的炒栗子撒了一地。
體格和力量的懸殊讓駱汐無從招架,深陷在對方令人窒息又沉淪的強大攻勢中。她只得緊緊攥住顏辰的衣襟,試圖表示不滿。
突然林中一陣聲響,駱汐警覺,一巴掌就把顏辰的臉移開。
顏辰看著她那乖巧噤聲的樣子,不禁把頭埋進她頸窩輕笑起來,那發(fā)燙的肌膚和撩人的汗熱擾得駱汐愈加煩躁。
“是只猴子。”
駱汐察覺到懷里人的笑意,又羞又惱,正想損他幾句,突然她瞥見顏辰身后星星點點的云頂寨,呼吸一滯,連忙睜開顏辰往崖邊走去。
顏辰反倒嚇了一跳,趕忙收起嬉皮笑臉追上去,發(fā)現(xiàn)駱汐靜靜站在山崖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山下的云頂寨。
“我知道無奚想要我?guī)褪裁疵α恕!表汈Ш螅樝_口說道。
她抬手,顏辰的視線便順著她的手指看向了這個距離只能依稀看到吊腳樓屋頂?shù)脑祈斦?p> “我一直在想那些民居門前的八卦鏡有什么蹊蹺,卻沒想到那千奇百怪的八卦鏡才是障眼法,這精通術(shù)法的人并不是為每戶人家專門測了風(fēng)水,他是要把整個云頂寨變成一個特殊的格局,也就是一個巨大的陣。”
“這吊腳樓布局確實是很隨意,所以一開始進寨子時我也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如今從高處看下去我便明白了,看似沒有章法,是因為布局沒有照著正常的格局來。”
“這云頂寨的格局和阿昭在苦竹寨用的招魂陣一模一樣。那些屋檐上的銀鈴,看來并不只是裝飾......”
顏辰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他見識過的戰(zhàn)場生死不計其數(shù),但要他去接受這世界上會獻祭自己的同胞搞這些歪門邪術(shù),真的是太難了。不過苦竹寨也證明,他的大成同胞最后也淪為砧板上的魚肉,活生生的人也不過被當(dāng)作祭品處置了。
這陣法確實古怪,他不是這專長,看不出什么名堂,但總覺得有什么地方十分不自然。他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用手指刮了刮鼻子。
駱汐見他集中思考,想必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也沒有打擾。不一會兒,顏辰茅塞頓開,連忙拉著駱汐往東邊又走了幾步,指著寨子最高處說道:
“我就覺得哪里不太對。你看,這寨子隨山勢由低及高,一是利于雨水灌溉,二是若遭低襲,村民也方便利用地形防護或撤退。這幾日我也大概調(diào)查過,主要通道由寨內(nèi)的軍備力量把守,各面都有不易發(fā)現(xiàn)的枯渠或暗門可以保證危機時村民能盡快逃離。”
他心里清楚,像無奚這樣頗受敬重的人物自然是住在高處,既能保證安全又能在有敵情的情況下掌控全局。但這段時間他仔細查看過,無奚住所除了之前他們一行人上去經(jīng)過的那段階梯以外身后的山道根本無法通行。若是刻意讓后面這片山阻斷來往倒也罷了,可周圍這些山林基本都是連通的,起不到作用。
也就是說這么一個將生活和作戰(zhàn)都考慮周全的地方唯獨漏掉了最重要人物的安全通道,更不用說整個東南面被大山阻隔,一旦有意外發(fā)生這個方位就是死路一條。舉戎腦子清醒得很,這么大的漏洞不可能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那么只有一個可能——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向山里連接下山路徑,而這條路只有無奚知道,或是只有她能使用。這便是顏辰最疑惑的點,通常皇宮里也會設(shè)計密道讓天子在危機下撤離,棄車保帥不算什么,但這云頂山雖說地形復(fù)雜,只要敵方守住山下關(guān)鍵通道很難有人能逃脫。
若是如此,無奚用這座山作為屏障的理由就十分耐人尋味,或許和駱汐發(fā)現(xiàn)的招魂陣有很大關(guān)系......
“看來我們要好好查一下這位苗疆大巫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了。”顏辰說道。
兩日后。剛過戌時,夜幕低垂,無奚獨自一人從住所側(cè)門離開,往后山深處走去。她并未提燈,全然是借著月光在林中緩慢行走,當(dāng)然那些常見的毒蟲似乎很清楚來人不好惹,一路上她幾乎是暢通無阻。
片刻后她便行至被山石堵死的小路上,只見她輕搖手中銀鈴,那些巨石竟然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這些堵住進山路的巨大山石全是障眼法,讓村民誤以為這條路無法通行便鮮少人到此處騷擾。
無奚徑直往樹林深處走去,卻不曾注意到遠處一大一小兩個黑影正靜悄悄地跟著她,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