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她在山陰河里洗衣服。那天她穿著紅色毛衣,馬尾辮上輕柔地環繞著紅色的絲帶,她看見一個兩頰盛開著桃花的姑娘在水波中打量著自己,那張臉紅白相間,美得跟狐媚子似的,她越發入迷了。突然,一陣高亢的男高音響徹耳邊。
妹從哪里來
哥往哪里去
妹似星月美
哥把轎兒抬
……
五月的母旦村像位多情的少女,熱情又不失矜持。山上的野果子散發出爛熟的膩味,山坡上的桃樹恣意搖曳著,綻放著無數朵春的笑臉。阿蓮一抬頭,發現身后站在一位高大強壯的小伙子正對著她傻笑。阿蓮在他的傻笑中,有了一張蘋果似的臉。連阿蓮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迷戀他的歌聲還是迷戀他的人,但是有一點她可以確認的,就是每晚的夢中,他總是傻笑著唱著山歌,一遍一遍,直到黎明時分。阿蓮開始打扮起來,每天都扎著紅絲帶,像只嬌媚的百靈。閑下來的時候,便對著梳妝鏡旋轉,旋轉,直到頭暈了,便一頭倒下睡著了,那樣的日子在幽會與對唱中延續了整整三十天。
阿蓮的心比繡花針還細,她按著傳說中的方法聰慧地完成了那件事。王老伯看著女兒每天都把甜蜜掛在臉上,仿佛也知道了二三,但終究沒開口去問。女孩子始終要嫁人的,留著就是禍害了,王老伯瞇著眼睛在喝水。
六月,初夏來得如暴風雨般猛烈,接近40度的高溫讓人們熱的喘不過氣來。母旦村里的老人感嘆道:”天氣反常,世道有變。”世道變了嗎?還是一個青山綠水的母旦村,阿蓮洋溢在甜蜜與幻想中,她在等待那頂夢中的轎子,無數次她在夢中都夢見,四個轎夫抬著一定華麗的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案的轎子向她走來,但是她越著急,那轎子便離她越遠,在焦急中,那轎子終于不見了。
深夜母旦村沉寂在夢的恩澤中,白天的炎熱瞬間蒸發,清涼的空氣里籠罩著愛戀的氣息。阿蓮像往常一樣,趁父親睡熟之后。溜出家門,朝山林深處走去。那歌聲又悠遠地飄蕩起來。可是今天的歌聲,似乎不是為了阿蓮而唱,當她看見她的男人和一個女人像水蛇般抱在一起,她心里夢里的那頂轎子順著山坡滑落而下,阿蓮的心也和那頂轎子一樣粉身碎骨。第二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她被無數條紅絲帶纏繞著,她想掙扎,但是絲毫沒有力氣。天亮醒來后,她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纏綿的歌聲在六月的天空下蕩然無存,阿蓮的眼睛空洞得讓人畏懼,每天吃幾粒飯,但是整個人卻一圈一圈的膨脹,像個待產的孕婦。她有時會莫名地握緊拳頭,眼神露出寒夜的光。
阿蓮日漸豐滿的身體,讓整個母旦河都憂心忡忡起來,有關山精石怪的傳說沸騰了。阿蓮暈倒的那瞬間,再次堅定了村民的臆斷。七月中旬的時候,王老伯的父親拉扯了嗓子,在村邊高喊著,”阿蓮,不見了……..村民們交頭接耳,發出嘆氣聲,隨后便各忙各的,仿佛看了一場折子戲。
張家的娃,李家的崽迎面跑來,唱著:
大肚婆
大肚婆
扎著紅絲帶
可惜沒人愛
大肚婆
大肚婆
藏著紅絲帶
可惜沒人買
陰山河還是靜穆如初地流淌著,像個慈祥包容萬物的圣人。兩旁的柳樹隨風搖擺,細長的枝條上系著一根根紅色的絲帶,在七月的季節里跳著火熱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