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見慣的故事，癡情等待的女子，負心的丈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驕傲。蝴蝶夫人在晴朗的山坡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前等待著丈夫的歸來。遙遠的海面上，一縷黑煙悠悠升起，白色的軍艦正駛入碼頭。她動人地吟唱著：“這一天，一定會來。”

　　“這一天，一定會來?！?p>　　“這一天……”

　　這是歌劇里最著名的一段詠嘆調，明媚得一如山坡上的陽光，但明知結局時卻讓人覺得字字錐心。所謂蝴蝶夫人，不過是困在籠中的無助少女。她相信她的丈夫會打開牢籠帶她前往陽光下的世界，這個希望支撐著她活下去，她等了那么久，卻沒有等來一個人。四周仿佛突然暗了下來，秋嗅到了石壁濕冷的氣息，他想翻身，卻被困在繭中動彈不得。以秋的身高只能埋著頭，抱著膝蓋蜷縮起來才能勉強容身。

　　那是永無止息的黑暗啊，不管朝哪里伸出手，都看不到一點光亮。他等了又等，卻不見一個人來打碎這片黑暗。

　　“……明亮幸福的地方?！彼犚娚倥穆曇羿?。

　　秋想告訴她不要等了，不會有人來的。這時頭頂的巖壁突然裂開了一條縫，日光從巖縫里透了出來。

　　“晴朗的一天，這一天，一定會來。”

　　秋出了一身冷汗，剛才他險些陷進另一個人的記憶。那是莉娜的記憶？他看向臺上，已經進行到了結局的一幕。歌劇對原作的結局作了修改，蝴蝶夫人沒有用父親留下的佩劍自盡，她把孩子還給了丈夫，取出了珍藏數年的新婚霓裳。大火燃燒的閣樓上，她一個人起舞。滿天櫻花墜落，那片旋轉得越來越快的紅色在眼前漾開，再傾覆下來，周圍的景物漸漸淡去，只有刺目的紅色占據了全部視野。

　　幕終。蝴蝶夫人倒在了舞臺中央。周圍片刻的寂靜，隨即掌聲雷動。

　　秋起身離開，沒有等待演員的謝幕。

　　外面下雨了。

　　秋靠著廊間打電話，許久的忙音。在他準備再打過去時短信提示音響了起來，秋把短信翻到末尾，落款是文櫻。

　　“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很抱歉。不過我希望取消委托，也請你們不要再介入這件事了。

　　雖然時間很短，很高興認識你們?！?p>　　秋皺起眉頭，他直接翻到號碼撥了過去，一個甜美的女聲提醒他該號碼是空號，看樣子文櫻是在銷戶之前給他發了最后一條短信。秋把這行字反反復復讀了好幾遍，雨水打在他的鏡片上，順著脖子滑入衣領，徹骨的涼意。雨越下越大了，這樣的冷雨總會讓人覺得春天來得格外的遲。秋回到事務所時已經過了十點，客廳里沒有開燈。蕾拉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電視機的光芒把她的臉上映得藍瑩瑩的一片。

　　“我們好像惹上麻煩了。”她說。

　　秋轉向電視，里面正播放著一張熟悉的臉。大概是學生證上的照片，穿著米黃色的毛衣，神情拘謹。播音員的聲音沒有半點起伏。

　　“關于前日發生的人體自燃事件，警方對附近住戶盤查后發現一名年輕女子曾在案發當日拜訪過被害人的公寓，在她的家中發現了被害人的指紋和血跡，該嫌疑人現在正在潛逃中……”

　　開春以后村里的農活忙了起來，孩子們第一次從山洞里放出來。108號踩在石頭上去摘樹上的杏子，她踮起腳，終于夠到掛在枝上的果實，腳下的石頭卻被抽走，她重重地摔了下來，熟透的杏子掉了滿地。幾個男孩從她身邊跑過，他們用衣服兜著杏子，一邊往嘴里塞一邊往前走，冷不防被人捉住了肩膀。

　　“喂?！蔽臋颜f。

　　“干嘛？”男孩中的一個條件反射地回頭，一個耳光抽在了他的左臉上。這一下打得極重，男孩的左臉立刻腫了起來。然而他還沒回過神，右臉上又挨了一耳光。文櫻抽完耳光后順手推了男孩一把，對方被這一推腳下一個踉蹌，跌坐在草地上。

　　“你他媽干什么？！”男孩們惱羞成怒，文櫻的衣襟被一把揪了起來。“放手?！彼鏌o表情，“臟?！?p>　　“對不起……”

　　108號抹著眼淚，文櫻打起架來像個小瘋子，連抓帶咬，男孩身上被她抓得滿是血痕，當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文櫻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還哭呢？”

　　“但是，”108號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說，“對不起，明明是我的錯……”

　　“不要道歉！”文櫻有點窩火。108號被她嚇到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像只瑟瑟發抖的小動物。文櫻長長地嘆了口氣。

　　“看，這是什么？”

　　面前出現了一面線編的花鼓。紅繩隨著手指靈活地上下翻動，一朵櫻花便開在手邊。108號的眼淚一下子咽了回去，她驚奇地拉拉手指：“這是什么？”

　　“翻花繩呀。”文櫻把紅繩挽成兩股繞在手上，把一頭遞給108號，“我們那里的女孩從小就玩這個。玩法也很簡單，你看。”她用拇指和食指把雙股的線繩挑起來，送到108號面前。然后握住108號的手，一翻一挑，108號驚喜地叫出來：“風車！”

　　“這是最簡單的?！蔽臋驯P腿坐下。天氣晴暖，兩人頭上一人戴著一個花冠，姹紫嫣紅襯得文櫻蒼白的臉上也有了血色。108號說：“能出來真好。”

　　“好什么好，這叫溫水煮青蛙?！蔽臋逊藗€白眼，她指指自己，又指指108號，“我們都是飼料，懂嗎？為了飼料的健康放出來活動一下，到頭來還不是為了拿我們的血喂神。”

　　“神到底是什么??？”108號感到后頸的位置隱隱作痛，從遇到文櫻那天起，她的后頸處就浮現出一枚蝴蝶刺青，好在平時頭發擋著看不出來。108號下意識地摸摸后頸，這時兩個女孩手牽手站在了她們面前。

　　“要來一起玩嗎？”其中一個問文櫻，文櫻還沒來得及回答，108號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好呀，玩什么？”

　　文櫻瞪了她一眼，108號撒嬌般搖了搖她的手：“就一次，就一次。”她難得這么開心，文櫻沒了脾氣，她往不遠處看過去，孩子們正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圈唱歌，圈中央的孩子蒙著眼睛蹲在那里。她們悄悄插了進去，隨著眾人的腳步一起轉著圈，直到停了下來。

　　“108號?！碑斨械暮⒆诱f。108號傻掉了：“怎么猜出來的？”

　　“快點快點，換你當鬼了。”孩子們把她往里面推，108號不情不愿地蹲了下來，蒙住眼睛。

　　“竹籠眼，竹籠眼

　　籠中的鳥兒

　　什么時候飛出來

　　黎明前的夜晚

　　鶴與龜滑倒了

　　在后面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