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稍微等一等。”
中性的電子音說道，蘇玖靠著墻壁盤腿坐在鐵床上，身旁有一個光屏在閃耀著。
“我現在正協助其他人離開夢境，需要一些時間，我會確保留下足夠的能量幫助你的。”
光屏在說完這一句話便消失了，蘇玖也不著急，就在96號宿舍里靜候佳音。
不久前，為了阻止戈爾斯追到蘇玖，瑞迪恩釋放出強度高，且密集的無底漩渦，防是防住了，但蘇玖也出不去了，無法前往第一層或第四層任何一個出口。
而其他層的情況又較為特殊，必須得提前撤離，于是瑞迪恩調整夢境崩塌的順序，從第一層開始一層層往下降，這樣就能不著急分出能量把蘇玖轉移走了。
蘇玖闔目假寐著，合金長刀置放在她皙白的大腿上。
96號宿舍內一片沉寂，蘇玖不自覺地就陷入了冥想之中，時間轉瞬即逝，一道電子音在耳邊響起。
“結束了，小姑娘，該醒醒了。”
這次光屏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會發聲的金屬方塊體。
“你沒使用解封石吧。”
金屬方塊體一眼便看出蘇玖的不對勁，只要有能使用魔力的天賦，解開心之鎖并不是件難事。
而蘇玖的冥想狀態非常的專注，可卻并沒有出現魔力縈繞在四周，那只有可能是還沒使用過解封石的職介擁有者了。
“嗯。”
蘇玖的回答印證了瑞迪恩的猜想。
“那難辦呀，沒有魔力的話就不能使用緊急脫離的方式了。”
金屬方塊體繞著蘇玖轉了一圈。
“你需要解封石嗎？”
蘇玖抬起頭。
“需要。”
“這樣，你回到現實世界后，去汨羅港，在那等一會，有一個叫亞登的人會給你解封石的，如果因為Y計劃被人糾纏，你也可以去找亞登幫忙，還有一件事。”
賣完人情的金屬方塊體停在蘇玖面前。
“你做好迎接夢境崩塌的準備了嗎？”
“什么？”
蘇玖疑惑地看著金屬方塊體，一把抱住飛來飛去的方塊體。
“我會撤走維持夢境的能量，讓這個夢境提前崩塌，而你要做的，就是進入夢境與現實鏈接的空間通道，在那里，我會指引你回到現實世界。”
“好。”
蘇玖也明白，方塊體這么說，那就代表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她能做的便是盡己所能。
“出發吧。”
方塊體從蘇玖手里蹦出來，在墻壁上打開了一道光門，能清晰看見光門里空間通道的遼闊無際。
宿舍內的景象化作能量顆粒飛速散去，蘇玖不再拖延，帶著長刀與方塊體一同進入了光門。
“嗡。”
身后傳來一聲嗡鳴聲，夢境崩塌了。
蘇玖站在半透明的藍晶平臺上，此時她正身處在浩瀚無垠的彩色空間里。
隨處可見是飄浮在空中的研究所殘骸，看來夢境沒有直接消失，而是被撕扯成碎片飄蕩在鏈接現實的空間里。
金屬方塊體飛來飛去，簡單偵查完地形過后，它才飛回蘇玖身邊。
“情況不太樂觀，現在就得起步，小姑娘跟我來。”
金屬方塊體說完，正要飛在前頭帶路，就見蘇玖掏出掛在腰上的勾槍，扣了扣扳機，沒有反應。
這時，藍晶平臺升起一個圓柱，上面擺著與蘇玖手中一模一樣的勾槍。
“夢境里的一切我都能造出來，先拿著用吧。”
蘇玖點點頭，拿起勾槍，跟上金屬方塊體。
方塊體飛過去的方向，有一道十分矚目的光暈，模糊的邊緣，極亮的內核。
“進入那里，你就能回到現實。”
中性的電子音在前方響起。
蘇玖利用勾槍在研究所的碎片間來回騰挪，期間時不時會出現的空間亂流和變速沖來的建筑物，但都被蘇玖利用豐富的作戰經驗通通避開。
爪鉤扣住水泥墻，白發少女被一把拽了過去，登上水泥墻后，前方帶路的方塊體卻停住了。
“麻煩來了。”
電子音響起的同時，蘇玖也看到原本如彩虹般明亮的空間變得昏暗無比。
空間四處飄散著污濁的精神能量，這些能量要么凝聚成一條條暗紅色能量流，要么聚合成像蘇玖之前見過的縫合怪或三頭犬，兩者相同的點都是在空中舞來舞去。
在一些研究所的建筑物殘骸上，站立著不少持槍的研究員和安保人員，它們正端起槍械，對準方塊體和蘇玖。
“這些都是我的負面情緒。”
方塊體說道。
“每次使用能力的時候，我都會將它們藏在夢境與現實鏈接的通道里，但這次由于準備的不夠充分，才讓研究員和安保人員這些負面情緒鉆進來。”
“那它們呢？”
蘇玖指著不遠處的縫合怪和三頭犬。
“它們也是負面情緒構成的，我曾經把它們故意放進來考驗過你。”
“考驗？”
方塊體繞著蘇玖轉圈圈，猶豫了一會才用毫無情感波動的電子音說道。
“負面情緒有利有弊，雖然它會主動攻擊進入夢境的人，但它也能幫助我窺探到摧毀掉負面情緒的人的內心一角。”
方塊體停在了蘇玖旁邊，與她并肩面對漫天怪物和能量亂流。
“你的內心，一片空白，我看不透，所以在第一層你見到夏燁前我再次利用負面情緒制造的怪物窺探你的內心，而正是這一次，讓我確定了你值得信任。”
方塊體沒有言明，蘇玖得到對她有利的答案后也不想追問。
灰暗的斑駁空間像是極淺色調的彩布，亦或是加了黑白濾鏡的畫面。
無邊無際的空寂感，搭配上長相怪誕不經的怪物們，原本彩虹般美妙的天堂，變成了幽深詭異的地獄。
“上吧！”
無情無欲的電子音發出指令，蘇玖與它各自從左右兩個方向突圍。
“錚。”
長刀清鳴，蘇玖攔腰切斷兩個攔路的研究所，借著奔跑帶來的動能，一記飛撲躲過激光。
翻滾蹬地站起身，蘇玖掏出勾槍朝右上方一座只剩下房間一角的建筑物射出爪鉤，將自己拽過去。
然而由于勾槍提供的機動性遠不如魔法便捷，數十道火柱在蘇玖抵達那棟殘缺建筑前，先從各個方向沖了過去。
“轟。”
殘缺的小房間被熔成渣滓，失去爪鉤支撐的蘇玖正緩緩墜向深不見底的灰白空間。
這個熟悉的感覺，又要回歸虛無了嗎？
在沒有依靠的空中，蘇玖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她沒有像求生者那樣拼命呼救，也沒有像普通人那樣手忙腳亂，她就枕著虛無的空間，任憑重力將自己扯向無底的深淵。
“小姑娘！”
另一邊被重重暗紅色的能量流包圍的金屬方塊體見蘇玖陷入危機，沒有絲毫猶豫地放棄突圍的機會，直直飛向蘇玖。
空間內的金屬造物像是被磁鐵吸引般，紛紛破開建筑物，與方塊體聚合在一起。
“鏘！”
數秒過后，一架小型鋼鐵戰艦誕生了，疾馳而去的鋼鐵戰艦穩穩接住墜落的蘇玖。
“這是......”
蘇玖拍了拍座下的鋼鐵巨獸。
“小姑娘，開過戰艦嗎？”
“什么意......”
還沒反應過來的蘇玖驚呼一聲，一屁股陷進了鋼鐵戰艦內部，在她的上方劃過一道火柱，在她的面前是‘凵’型的操作手柄。
“我老眼昏花，不適合開戰艦，這種重任還是交給小姑娘你了，你就當做提前練練開戰艦的技術，以后科技起來后，你還會接觸到的。”
右手邊的鋼鐵聚合體內發出沉悶的電子音，似乎方塊體被夾在戰艦內部。
蘇玖神色淡然，雙手卻鄭重地把住了操作手柄。
“加速。”
蘇玖雙手前壓，鋼鐵戰艦的尾部射出一團彩色能量霧，在反作用力下朝光暈的方向急速沖去。
浮在空中的暗紅色能量流紛紛從其他區域趕來，匯聚成一只骷髏臉擋在鋼鐵戰艦前。
“進攻。”
蘇玖音調波瀾不驚，鋼鐵戰艦內的方塊體一愣，他沒有預設這樣的功能，但身為夢境之主，造出這樣的能力并不算難事，相對應的，負面情緒也會因此滋長，這就是能力的代價。
鋼鐵戰艦兩端的機翼底下伸出兩支炮管，對準了骷髏臉。
‘脈沖炮’
彩色能量在炮管口聚合，短暫壓縮后激射而出，骷髏臉在兩發脈沖炮的轟擊下，撐不到半秒便分裂開。
蘇玖操縱鋼鐵戰艦向下俯沖，避開骷髏臉分裂帶來的余波，幾道火柱從四面八方襲來。
鋼鐵戰艦內的方塊體正警戒地觀察四周，發現三頭犬在進行戰術配合時，心里不由得以咯噔。
煩人的三頭犬居然懂得交替火力！難了。
方塊體正想不顧負面情緒的暴漲，展開防御罩擋下火柱攻擊時，令他意外的事發生了。
蘇玖不退不避，雙手把住操作手柄，控制著戰艦向左傾倒，三道火柱擦著機翼而過。
隨后蘇玖又拉起機頭，另一道貼臉的火柱蹭著戰艦的底部而過。
“厲害！”
方塊體直呼好家伙，他活了這么久，見識過不少戰艦駕駛員，但能像這般第一次操作就能靈活應用的人屈指可數。
這就是天才嗎？方塊體心想，如果他還能活下來的話，肯定會把蘇玖推薦給他的老朋友，再培養個幾年，星盟的王牌機師不就能再添一員？
可惜一切都晚了。
方塊體哀嘆一聲，將駕駛艙內的金屬墻壁紛紛半透明化，蘇玖也能更方便地察看其他角度的敵情了。
“前方還有更多的危機，拖得時間越久，使用的功能越多，也會滋生出更多負面情緒，我們必須盡快進入光暈，而且......，這個空間也要崩塌了。”
空間從一開始的黑白變成了墨黑，光線愈發昏暗，那道光暈就像是日食前最后的微光，無邊無際的空間也開始收縮，邊緣那扭曲的能量紋路預示著蘇玖的結局。
守在光暈前的縫合怪們蓄力過后，像自爆步兵一樣沖過來，碩大的獅頭像導彈般砸向戰艦。
蘇玖操縱戰艦在建筑物間來回穿梭，像欺詐師般戲耍著縫合怪，誘導獅頭撞上建筑物，自動爆炸的獅頭將蛇尾和羊身都炸了出去。
蛇尾在爆炸中調整角度試圖撲向戰艦后再自爆，可惜蘇玖直覺敏銳，每次即將被四散的蛇尾觸碰到時，便控制戰艦翻著跟頭挪到建筑物后面，避開了轟炸。
而胡亂飛舞的羊身們則朝前方狂吐著火柱，絲毫不顧自身被火焰融化，方塊體見狀迅速展開防御罩，擋住隨時變換位置的火柱陣。
“來了。”
方塊體提醒道，蘇玖抽空瞥了一眼戰艦后方，暗紅色的能量流再次襲來，但這次它們學精了，不再聚合在一起，而是分散成好幾股能量流從不同方向包抄戰艦。
戰艦游走于一排排建筑物殘骸，能量流也隨之在殘骸里起舞，一些笨拙的能量流剎不住車直直撞破了殘缺的建筑物，為伙伴賞心悅目的舞姿獻上熱烈的歡呼聲。
在鋼鐵戰艦離開一個方形通道前，蘇玖發現通道出口外有一個蜷成一團的能量流。
羊入虎口？
“砰。”
蘇玖作出了她的回答，白發少女捏緊操縱手柄，拉升戰艦，艦首硬生生頂著那條殘破的通道一路向上，在通道成豎直的直角時，戰艦趁機鉆出了通道。
而迎接她的，是如潮水般涌來的能量流，蘇玖控制戰艦俯沖盤旋一圈，避過第一波能量流的沖擊。
“嗡。”
戰艦尾部噴出彩霧，在動能的加持下，戰艦貼著半空中平滑的石英地板向斜上方爬高，能量流緊跟在戰艦后方。
突然，戰艦又朝左下方側身下墜，追擊的能量流立即更改方向，直沖而去。
漫天的暗紅色顆粒能量蓋住墨黑色的空間上方，蘇玖面無表情地抬起瑰紫色的眼眸，觀察了一番四周。
“它們下來了！”
聽不出情感波動的電子音以加快語速來強調問題的嚴重性，蘇玖毫無驚慌，不往下繼續壓低機位，反倒是直線爬升。
“你在干嘛？”
方塊體急了，正想打開防御罩盡可能護住這個莽撞的小姑娘，而蘇玖接下來的操作卻讓他感到震驚。
戰艦像是在進行精細的微操般，以與周身能量流相比極為緩滯的速度偏移，側翻，俯沖。
每做完一個動作，蘇玖都會噴射尾管，通過加速來避過能量流的回擊，就這樣重復幾次后，蘇玖愣是僅以金屬外殼被掀開為代價，駕駛戰艦行云流水地逃出能量流的包圍圈。
這不止是膽大心細，應該叫特立獨行！
“真是亂來啊。”
方塊體忍不住吐槽道。
戰艦兩端的機翼在幽寂空間里劃出兩道彩色的優美弧線，原本占據優勢的能量流已經失去了領先地位，被蘇玖遠遠甩在后頭。
墨黑色空間那褶皺的邊緣近在眼前，扭曲的波紋狀紋路也不斷縮小空間的范圍。
戰艦距離光暈已經很近了，金色光圈耀目到令人無法直視。
最后一道障礙，由遲遲不露面的三頭犬們構成，它們早已融為一體，變成一只超大版地獄三頭犬，在鋼鐵戰艦迫近光暈后，三顆狗頭湊在一起，磅礴的火元素在匯聚。
“不對勁，快避開！”
方塊體一眼便識出三頭犬的意圖，但蘇玖卻并不想這么做。
“上。”
蘇玖只說了一個字，但語氣堅決，沒有商量的余地，方塊體沉默了。
“那就來吧。”
方塊體只能陪小姑娘胡鬧，艦首前端出現一道玄奧的魔法陣，彩色的能量聚集于魔法陣之上，光芒爆亮。
‘激光炮’
如彩虹般七彩的巨大光束在戰艦加速的瞬間飚射出去。
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負面情緒，徹底變化成黑色的能量柱追在鋼鐵戰艦的后頭，而空間的崩塌速度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快了。
無路可退。
火柱如約而至，但在方塊體不顧負面情緒滋長的決心下，被七彩光束給頂了回去。
三頭犬被自己的火柱給燒成飛灰，而光束也挾著火柱一同進入了光暈，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差一點！”
方塊頭說道，在光暈金光的映照下，戰艦就像被重工業污染的銹色蜻蜓般。
“加速！”
蘇玖喊出聲，戰艦尾端再次噴出彩霧，超速增長的負面情緒導致空間以極快的速度崩塌，轉瞬間便以逼近戰艦的機翼。
狹窄的幽寂空間已經淪為純粹的黑暗，光暈是最后的亮光。
近了。
蘇玖少見得露出希冀的神情。
艦尾已經被空間所吞噬。
近了。
散發著彩光的金屬方塊體脫離戰艦，飄向后方。
艦首已經進入光暈中了。
晚了。
黑暗已經先一步蔓延到白發少女的身后，蘇玖能清晰感受到脊背被湮滅所帶來的神經麻木感。
在蘇玖回過頭看著那不摻任何雜質的黑暗，眼神愈發空洞時，她的耳邊卻響起一道中性的電子音。
隨之而來的，是擋在她面前的七彩方塊體。
“永別了，小姑娘。”
七彩方塊體背靠濃郁如無底深淵的黑暗，膨脹的軀體炸裂開，彩色的沖擊波將蘇玖推進光暈中。
在曙光的懷抱里，蘇玖緩緩閉上雙眼。
活下來了。
恍惚間，蘇玖似乎回到了第一層那座小型游樂園前，小孩子展露笑顏無憂無慮地嬉戲打鬧，粉色的墻壁掛著涂鴉畫，有花有草，一切都是那么陽光向上。
一個看不清面目的老爺爺坐在紅色扶梯旁，身邊圍著一群小孩子，親昵地與老爺爺互動著。
他們似乎看見了蘇玖，齊齊朝她揮手，滿臉笑意。
這是最誠摯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