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可沒沾過血,我要是去了,他就是頭一個倒在我手里的人。”
他又叼起一根煙,伸手去摸內衣兜里的打火機。
“您得給我說說,這孫結是什么人。”
煙卷在他牙齒間夾著,隨著雙唇抖動的樣子像極了一根指揮棒。
一個老人往前湊了湊身子:“這都第三根了,您少抽點,對身子不好。”
丁二爺沒管他,點燃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從鼻腔中噴出兩股白煙。
“協會只說是他殺錯了人,犯了規矩。”
丁二爺恍惚了一陣,清醒后仔細品了品他的話,笑了:“哦,讓我幫忙清個場。”
三個人都不說話了。
丁二爺抖了抖煙卷:“沒事兒,我不介意做這個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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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中,上課睡覺不算是件稀奇事,但是一睡睡到放學的,大概只有丁二一個。
徐雨婷問他:“你晚上都干什么去了,不會是每天通宵打游戲吧。”
丁二搖了搖頭:“晚上,睡覺啊。”
“晚上睡早上也睡?”
丁二點了點頭。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到有人重重地錘了下桌子。丁二順聲望去,只見平日里文文靜靜的一個小姑娘正趴在桌子上,兩只手死死地攥著書桌邊緣,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徐雨婷急忙把小說往書箱里一甩,跑上前去掐住她的手腕。
丁二記得那個姑娘,別人都叫她“吳秀泉”。
“丁二!過來幫把手!”徐雨婷叫道。
他走過去,徐雨婷只叫他幫忙控制住吳秀泉。
丁二不解:“平白無故扣人干什么?”
“她發病了,我去叫老師。”徐雨婷道。
丁二一手壓住吳秀泉的后背,一手扣住她的兩個手腕,倒有點捉拿逃犯的樣子。
他湊近了一看,只見那姑娘面色發紅,兩只眼睛都瞪得渾圓;細聽,還能聽見喉嚨里黯啞的“嗬嗬”聲。
丁二覺得可惜,好好的姑娘,怎么得了這么個怪病。
吳秀泉的眼睛胡亂看著,似是察覺到了湊近了的人,往旁邊一瞥,便瞧見了丁二的那雙眼睛。
丁二覺得這雙眼睛、這個眼神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只是不等他細想,吳秀泉掙扎的力量突然變大了,伏在桌上的頭突然抬起來,似是憤怒地看著他。那雙平日里只能拿得動筆桿子的、纖細的手腕猛地掙脫開他的五指,徑直向他的兩只眼睛襲去。
丁二心呼不妙,急忙揮起左手擋在身前,用手掌硬生生挨了一拳。
掌心的疼痛叫他擰起了眉頭。丁二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沒有承受過這樣的疼痛了。
這種疼痛與尋常的疼痛不一樣,是一種鉆心的疼。
“叮——”
他又聽到了熟悉的鈴鐺聲,清脆的聲音響了三下。
丁二抬頭,只見班上的人各自說著“她沒事了”回到座位上,好像剛才什么也沒有發生。
徐雨婷沖進教室,用熟悉的動作鉗制住吳秀泉,轉過頭對丁二道:“我回來了,你沒事吧。”
丁二搖了搖頭,回頭看向大門處。孫結站在門口,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搓捻著細繩上的小鈴鐺,靜靜地看著吳秀泉。
小姑娘臉上的潮紅漸漸褪了,呼吸也漸漸平靜下來。
徐雨婷松了一口氣,不忘給丁二解釋:“秀泉的狂躁癥隔三差五就要發作一次,我們都見怪不怪了。”
丁二笑道:“我記得狂躁癥的癥狀不是這樣的。”
徐雨婷愣了一下:“可能是別的病吧,我記不清了。”
“不提她了,上課吧。”丁二搖了搖頭,往座位上一攤,又接著睡去了。
“叮——”
這節是語文課,丁二半夢半醒間聽到幾個字,老師好像在講一篇古文,說什么日出、四時、醉啊樂啊。
他兩眼一閉,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籠子,籠子很大,大概有兩層樓那么高,有一個禮堂那么寬敞。
籠子中突然出現了一群人,有的人悠然自得,有的人把著鐵桿向外張望,試圖掙脫出來。
籠子外面也站著幾個人,有人想要掙脫,他們就把那些人按回去。
丁二饒有興致地看著,覺得自己也應該在籠子里面。
兩眼一睜,籠子又不見了。
他在心里笑自己:果然人得睜著眼睛活,一閉眼睛,什么亂七八糟的都來了。
丁二把手伸進書包,摸到了那袋瓜子的包裝袋。
這玩意兒真耐吃,吃了這么多天都沒吃完。他想著,把手伸了進去,給自己抓了兩顆上來剝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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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老年機的手機蓋,一張小紙條掉了出來。丁二停下腳步,彎腰去撿。
“開機......然后按......”他艱難地辨認著紙條上歪歪扭扭的字跡,按照上面寫的步驟撥通了電話。
電話鈴聲是一首老歌,唱得慢慢悠悠的,每個字每個音都唱得十分飽滿。
歌唱到高潮部分,突然斷了,從聽筒里傳來一個年邁的聲音:“喂,丁二爺?”
“老高啊,是我。”丁二往天橋的欄桿上一靠,看著奔流不止的車流,道,“你現在還能聯系得上協會嗎?”
那年邁的聲音一愣:“您有什么問題,或許我知道?”
丁二從兜里掏出兩個瓜子,一個攥在手心里,一個捏在指尖。嗑完了一個,手一翻,新的一個就到了指尖,嗑完的瓜子皮又被攥到手心里。
“A城九中是個什么地方?”他問,“你之前跟我說過,再原封不動地說一遍。”
“九中......”對面的老頭支支吾吾了一陣,又把招生手冊上的東西念了一遍。
“......就是個普通學校,怎么了?”
丁二笑了,笑得對面老頭心里發慌。
只聽他道:“我可去你大爺的普通學校,這學校里的學生全是異能者。”
老頭愣住了。
“給我點我想要的消息,我也懶得和他們計較。”
說完,他就掛掉了電話。
過了天橋,向西走個五百米,就能看見一個破舊的老樓。老樓沒有電梯,丁二又爬了六層樓。
老家伙們在九中旁邊為丁二租了個小一居室,擺上一張床、一個桌子、一個木箱子,這就算是一個家了。
丁二從兜里掏出鑰匙,往鑰匙孔里捅了半天,這才捅進去。
別人出去給組織辦事都是五星級酒店伺候,我卻要住這種開門都費勁的老房子,果然電視里的東西不可盡信。他心道。
丁二剛在家中坐熱乎,手機就響了。對面發來的是一個人的資料——林滿,56歲,BFQ餐廳員工。
他知道這個人。之前他往夜路跑,總能在丁耀輝身旁看到林滿。
“人各有命啊,”他嘆了口氣,心里感慨道,“有人迫不得已乞討為生,茍活兩年慘死街頭。有人卻能找到個工作體面活著。”
他點開信息的附件,里面是一張林滿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穿著BFQ的員工服,正抬頭擦著玻璃,看著還很健康的樣子。
丁二往下看,照片角落的拍攝日期寫的是一個月前。
那是他剛來A城的日子。
他笑了,伸手去書包里拿瓜子。瓜子袋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