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俺答部的騎兵在城外守軍撤退之時,悍然發動了一場還算得上像樣的突襲。雖然達林太被人從被窩里揪起來很憤怒,但是看到先鋒的那三四個騎兵沖進東羅城,心里還是非常滿意的。
至少今天也有些斬獲,而不會被同族的人恥笑為無能。
穿著乳白色羊毛衫,帶半圓形黑色鐵盔的蒙古騎兵三三兩兩走上那些陌生的街道。這里盡是各式各樣的商鋪,里面堆積的貨物商品在這一刻成了這些蒙古人的戰利品。女真人,漢人,甚至蒙古人都不能幸免于難。
“這幫砸碎,真不是東西!”方文景躲在一間屋舍里,悄悄的把門狹開了一絲縫隙。卻是看到那些肆無忌憚的蒙古兵正在挨家挨戶的劫掠,如此倒也是罷了,最可恨的則是這些沒有教養的家伙們,竟然把白天的怒火宣泄在城里的婦女孩童身上。
透過縫隙就能清楚的看見,大路上還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年輕婦女。他們抱著蒙古兵的大腿苦苦哀嚎著,請求饒恕自己和自己的兒女。這種宛如禽獸的做法,又怎能不引起方文景心中的怒火?
用白手帕擦掉手掌上的汗液,不自覺握緊雁翎刀的方國忠張開枯燥的嘴唇,與自己的大哥言道:“你等著看吧,戚老將軍會讓他們吃盡苦頭的!”
方文景對于此番有些逞強的話不以為然,又看院子里那六七個裹著紅色扎頭巾的步卒。他們的臉巴被硝煙熏得發黑,手里的長矛和镋叉依舊散發著濃濃的血腥氣息。——這是白天在城外與敵軍交戰時候,沾染上的血污。
方國忠與方文景的交談是盡量壓低了聲音,但這對于剛剛入城的蒙古兵來說還是如此的刺耳。其中一個留著短胡子的蒙古人拔出攜帶的彎刀,對那扇冷清的半開大門吼道:“誰在那!都給我滾出來!”
這個蒙古兵喊話才剛剛結束,一只鋒利的羽箭就洞穿了他的胸膛。似乎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覺得心口一陣涼意襲來。摸了摸自己的前胸,一股炙熱的血漿即刻渲染了整片手掌。
也沒來得及嚎叫,這個可憐的草原人就如秋風落葉那般癱倒在地上。同伴們瞪大了眼睛,看著冰冷地面上那具紋絲不動的尸體。此刻已經由不得他們震驚,因為在更遠的地方。
拐角處,瓦片上,圍墻邊。持有鳥銃的南兵們頃刻間就擠滿了整個東羅城。這一刻,燃著紅色火星的火槍成了蒙古兵眼中的死神,每一次清脆的槍響,總能帶走來自草原上的幾條鮮活生命。
“達林太!事情有些不對頭,你看主城門!再看看我們周圍!這樣下去遲早要全軍覆沒,還是先撤出去從長計議!”連續拉扯了幾次手中的韁繩,迫使胯下那只白色的戰馬安分下來。
作為前軍將軍的副將,留著連腮胡的那日松眼睛里閃動著驚恐神色。策馬擋住達林太的去路,無不擔憂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還沒等達林太回話,從城門外狼狽逃竄進來的哨兵又報道:“城外!城外突然冒出一大股軍隊,和森林一樣密密麻麻的。已經斬斷我們的后撤之路,大汗的軍隊做了幾次沖鋒,都沒能打垮他們。將軍!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剛剛還喜笑顏開的達林太,此時的表情已經是一片陰霾。他縱然知道自己是羊入虎口,奈何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傾聽著周圍響徹云霄的殺喊聲,騰起的火光照亮了整座東羅城,然而在這火光下,達林太看到的卻是蒙古人地獄般的景象。
帝國步軍從民宅里四面八方出擊,他們的大刀長矛每時每刻都在收割著自己士兵的生命。而身為軍中將帥的達林太,對此卻沒有絲毫的辦法。
“擅自臨陣脫逃者!斬!”兇惡的眼神在此刻亮起,達林太高高的舉起手中那柄月牙彎刀,以雷霆之勢揮向哨兵的頭顱。
咔嚓脆響的骨骼破裂聲震撼著親兵們的內心,哨兵都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就這樣稀里糊涂死在將軍的屠刀之下,濺起的黑色血水潑灑到士兵的臉頰之上。
達林太擦掉了彎刀上還殘留的黃白色組織黏液。哦!那是哨兵的腦漿,這一刀劈砍的實在太過用力。“俺答的勇士們!隨我一起殺往箭樓!活捉戚繼光!”
“將軍!”那日松還想阻止這樣沖動的命令,不過一切都太遲了。因為這個時候,山海關箭樓里的火炮又開始嘶鳴起震動天地的怒吼。
連續不斷的炮火打擊之中,以往繁榮的東羅城頃刻就化為一片火海。黃臺吉正在一步一步走進戚繼光為他事先設置好的全套之內,今天的夜晚,注定會成為俺答部歷史記憶中難以抹去的痛苦。
而在于城外的戰場上,有些“姍姍來遲”的遼東軍開始揮舞手里的大刀,騎著彪悍的駿馬沖進俺答軍隊的陣營里。已經殺紅了眼的遼東騎兵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剪刀,將黃臺吉的騎兵大軍殺得支離破碎。
“弟兄們!殺敵酋一人,賞白銀十兩!”身先士卒的祖承訓用長槍挑開了正前面螳臂當車的蒙古兵,馬上就發布了懸賞令。
這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蒙古的騎士就算再怎么驍勇,也抵擋不住帝國邊軍的猛烈攻勢,連續交戰下來,城內外已經是殘垣遍地,尸橫遍野,蒙古騎兵的鮮血都快匯聚成一條條奔流的溪水。
而戚繼光的戰略構想現在也都已經完成,山海關的戰場被他徹底割裂開來。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城內的殘存敵軍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城外的敵軍則被遼東軍纏住,如陷入泥潭那樣半步都挪動不開。
“這就結束了?”吳惟忠略有驚訝的問道,蒙古騎兵之前是來勢洶洶,任誰都不會料想到,這場艱苦的保衛戰僅僅持續了一天一夜就結束了。
戚繼光于此并沒有多做什么解釋,而是浮現了一點輕松的笑容,對總兵說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有時候一場戰斗就足以決定整場戰爭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