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園本來就有骨灰寄存的服務,但是瑯彩大概希望遵照老白生前的愿望,將骨灰撒入海中。因此,她想先將骨灰盒放到老白在學校的宿舍中。
眾人離開時已是傍晚,天色陰沉沉的,似乎是想代替那些沒有哭成,或著假惺惺地假哭的親友大哭一場。
與很多地方一樣,這里也有喝解慰酒的習慣。也就是在送別的逝者后,參與儀式的親友聚在一起吃一頓飯,順便在飯桌上繼續揭露先人的黑歷史。這明明是一場白事,但是親友常常聊著聊著反而會笑起來,果真能起到解慰的作用。
羅可本來生性孤僻,便也找了個借口不出席。天藍也因為有事,急匆匆地便打了個車走了。于是,羅可和范吉便一起打車,先把瑯彩送回老白的宿舍。
老白的宿舍跟他一樣一窮二白,畫具倒是整整齊齊地放在了客廳的一角。顏色暗沉的墻壁,幾張木椅,一張折疊的四方形飯桌,便構成了這個客廳。
“那些畫筆都是我收拾的。老頭子還真是個大孩子。”瑯彩微笑著瞧了一下羅可。
羅可沒吭聲,只是點了點頭。他看范吉的臉色一直都不怎么好,便問他:“你還好吧?”
“老白一輩子,就是輸給了那些花錢買評價的。真是不值,不值得。”范吉說。
“這是他的選擇,屬于他的尊嚴,他的詩意。你不用太過在意的,飯局。”瑯彩說著拍了拍范吉的肩膀。
“嗯,我知道了。我回去洗個澡,飯店見吧。”范吉說罷便走了轉身離開。
瑯彩向羅可使了個眼色,羅可便向她點了點頭,跟著范吉走了。
兩個人朝著范吉的宿舍走去,中途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那雨水仿如一根根銀針一樣插到校道旁邊的草地上,大有將草地掀翻之勢。
“喂,先去單車棚躲一躲吧。”
羅可想將范吉拉走,可范吉就像是釘在了地上一樣紋絲不動。滂沱的雨聲和范吉喃喃自語混雜子了一起,羅可隱約聽到他說:“我早就讓他穿件大衣畫畫,他就是不聽我的。”
“穿什么大衣?雨衣還差不多。我們先躲躲雨吧。”羅可勸說到。
可是,范吉仍舊雷打不動地站在那里。羅可實在沒心情陪他瘋,自己跑到單車棚下躲雨。那邊,范吉突然喊道:“無聊啊!我太無聊了!”
羅可完全無法想象范吉會覺得無聊,因為好像在每一個角落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然而,羅可在此刻也頓時恍然。或許,范吉是因為過于無聊空虛,而到處幫人家操心。可是無論他怎么折騰,仍舊覺得清冷寂寞。
老白也許是范吉唯一的希望,因為他即便黯淡無光,仍舊坦誠。但他爽快地撒手人寰,只留下范吉一人面對這個讓他無法理解的世界。
“外星人!快來侵略地球吧,轟炸地球吧!”范吉高呼到。
幸好大雨讓校道上人煙稀少,否者羅可可要趕快溜之大吉,以免被迫成為別人的笑柄。突然,一個響雷仿佛就在頭頂炸響一樣,嚇得范吉邁著雞一樣的步子,慌張地跑到羅可身旁。
“喂,別過來。外星人可要炸你的。”羅可一臉嫌棄地說。
“別這樣,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跟外星人是好朋友。”羅可說著拔腿就跑。
“喂,你這個漢奸,不,人奸!”范吉一邊喊著一邊追了上去。
入夜,羅可從自家的浴室里面出來,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他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一邊走到正坐在沙發上的可珞面前。他問:“你果真不對我說出所有事情嗎?”
“還是那句,等你把我媽媽追到手再說吧。”可珞傲氣地說。
“哦!”
羅可一聲吆喝,把那濕淋淋的毛巾往可珞頭上一蓋。可珞驚叫了一聲,仿佛蓋著她的是一張用過的衛生紙一樣,拼命往旁邊逃去。
只聽見嘭的一聲,可珞重重地從沙發上摔到了地上,還磕到了腦袋。羅可頓感一陣驚惶,連忙上前扶起了可珞。可珞慘慘戚戚的,終究在羅可面前嗚咽著流下了眼淚。
“噢噢,來看看,真可憐。”羅可柔聲地說著,輕輕地在可珞左前額的仲包上吹氣。
“能別欺負我嗎?”可珞哽咽著,用一雙清澈的淚眼看著羅可。
“對不起,是我錯了。”
羅可說罷便將可珞擁入懷中,輕輕地撫摸著她頭上那柔細的頭發,還忍不住在上面親了一下。此刻,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完全占據了羅可得心靈。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他自己就是可珞的父親。
“可惜,很可惜……”羅可喃喃自語到。
然而至少,羅可還是下定了決心,不去改變他和天藍的未來。
少頃,可珞推開了羅可,悻悻然地說:“拿點冰塊來吧,你這個大人怎么都不懂呢?”羅可愣了一下,真被這小鬼氣得哭笑不得。
他拿來了冰袋,小心地敷在仲包上。可珞似乎完全沒有接手的意思,便是要懲罰羅可幫她提著冰袋。
就在這時,羅可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拿起來一看,原來是范吉發來的信息,說是瑯彩稱身體不適,沒去喝解慰酒。這樣羅可頓感一絲不安,他對可珞說:“彩姐一個人在家,我有點擔心她……”
“不要去……你不能去。你要是出去,就去找我媽媽吧。”可珞拉住羅可的袖子說。
“為什么呢?你為什么這么想我去找你的媽媽?我不是你的父親呀。”羅可有點著急地問。
可珞愣了一下,說:“你去吧。如果你不把我媽媽追到手,我是不會對你說的。”
羅可看這個小家伙如此倔強,也拿她沒辦法。畢竟,現在瑯彩的情況最為要緊,所以羅可也管不了那么多,讓可珞自己拿著冰袋就出了門,只留下那個使勁做鬼臉的小女孩看家。
公寓本來就在學校附近,羅可很快就來到了老白的宿舍。
瑯彩很快就開了門。她雖然臉色有點憔悴,但是并沒有想象中嚴重。只見她笑著說:“我正在想你會不會來,結果你就來了。真是個可靠的弟弟。”
“呃……你該不會想試探一下我可不可靠,所以……”羅可尷尬地說。
“嗯,就是這樣。”瑯彩說罷,便在桌上拿起了一瓶二鍋頭。她表情狡黠地問羅可:“要不要來一杯,老白二鍋頭?”
羅可本來就不愛喝酒,但又不好坦然拒絕正在戴孝的人,便只能默不作聲。瑯彩看他扭扭捏捏的,便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說:“又不是未成年人,不過只是一杯酒嘛。”
“那好吧。”
于是,瑯彩拿了三個小白酒杯子,先在老白的骨灰盒前面放了一杯,然后給自己和羅可各倒了一杯。兩人笑著碰了一下杯子,約定要一干到底,便一口把酒給悶了。
“哇……”
兩人不約而同地吐出了舌頭。他們對視了一眼,不禁都咯咯地笑了起來。瑯彩笑著說:“這酒,應該是用來消毒的吧?”
“果然是個醫生,三句不離老本行。”
瑯彩微微笑了一下,說起了自己在學校里燒著了酒精燈的趣事。她說:“老師說從來沒見過大學生能干出這種事,真替你的病人感到恐懼。”
“的確挺恐怖的。你可別把手術刀留在我的腸子里面。”
“你敢讓我剖嗎?”瑯彩又狡黠地笑了。
“如果你有需要的話……”
“嗯……我可是個兒科!”瑯彩說罷又咯咯地笑了。
“啊,我這才知道呢!”
“不過,謝謝你。”瑯彩話鋒一轉問到:“對了,你跟天藍進展還順利嗎?”
“嗯……”羅可遲疑了一下,干脆將和天藍的約定說了出來。
瑯彩聽了先是一愣,然后笑著說:“這還真像是你們倆能干出的事情。”羅可苦笑著說:“可能是她喜歡我,但我又不夠格當她的丈夫吧。不過,她終將撕毀這個約定的。”
“難道你能看到未來?”
“呃……也許是吧。”
“你在我這里夠格哦。”瑯彩狡猾地笑著說,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
“呃,哪里夠了?”
“就憑你給老白寫的悼文。”
羅可一時愣住了,有點搞不懂面前這個女子的擇偶標準,只覺得對方是在笑里藏刀地捉弄自己。然而,沒等他說話,瑯彩便說:“好了,你要回去了。可不能留米歇爾一個人在家。”
“你,確定沒有問題?”
“沒問題。你這啰啰嗦嗦的暖男。”瑯彩說著便將羅可友善地趕出了家。
縱使羅可從不覺得自己羅嗦,也不覺得自己有多暖,但也不想和瑯彩爭論,乖乖地下了樓。
他騎上了自行車,抬頭看著那個亮著燈的窗戶,長吁了一口氣后便騎車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