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沿著江邊向江邊四中走去。
十八歲的江邊,雖有著超凡的記憶力,但一直都因為接收到的信息流過于龐大,很難熟練地運用這份天賦,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成績平平。
只是偶爾在臨堂背誦時展現的天賦,會讓老師嘆息于他的不努力,但也僅此而已。有天賦的人多了去了,所謂其實很聰明就是懶,只是大多數老師和家長安慰彼此的借口,可偏偏孩子信以為真,并放任自流。
如果能回到學生時代,絕大多數“有天賦”的學生,想必都會愿意成為老師口中天賦平平但是努力的孩子。
就算江邊真的是沒法專注,那又怎樣?
就像他知道年逾七十的阿美聯邦總統,私底下共維持著五十段不正當的兩性關系,他又能跟誰說,誰又會相信呢?
數不清的,驚世駭俗的秘密,早已把江邊的內心塞滿,而知曉這么多的秘密,也讓他習慣了沉默寡言,習慣了不對別人訴苦。
這么多年來所塑造的沉默形象,不止是因為過量信息帶來的疲憊,更是個人的選擇。
因此自三個月前上過第一堂冥想課,靜室的功效有所提升,能夠較為清醒地注視周圍發生的一切時,江邊依然延續了一直以來的沉默。
最忌諱眾人皆醉我獨醒。
何況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江邊不想再節外生枝,和這些看起來狂到沒邊實則單純得不行的青春期男孩女孩們,產生什么額外的交集,就讓這段記憶,留存為那永恒記憶宮殿中的一部分。
而他自己,想要借助自己的天賦,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具體是什么沒想好,畢竟你能指望一個混沌了十八年,清醒不過三個月的高中生,能有什么過人的見解。
只是既然有機會掌控自己的人生,就斷然沒有浪費的道理。
見識過無數生死和興衰的江邊,早早的明白了這一點。
正想著,前面傳來一陣爭吵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就是你撞的人,現在還想抵賴!”
一個穿著老舊花色連衣裙的大嬸,用短而粗壯的手臂鉗住一個中年男人,大聲地嚷嚷著。
絕大多數的臨安府人都有著愛湊熱鬧的天性,原本空曠的江邊迅速圍起一圈人墻,像是約定好一般,同時接連響起向旁人打聽消息的問詢。
“來東則撒啦?”
“弄撒花頭?”
這樣的聲音不絕于耳。
江邊費勁地擠進人群,相比每天接受的,苦大仇深或是不明意味的消息,他也對這種熱鬧更感興趣。
只是在一群連搖扇和板凳都準備好的大伯大媽中間,背著書包一臉稚氣的江邊顯得額外格格不入。
“大家評評理,我和我公公剛才就在路邊走著,突然沖出這么一個男人,把我公公撞倒了,現在還想跑!”
江邊這才注意到地上還有一個老人,成卍字形趴在地上,拐杖也滾落一邊。
“我沒撞到你公公,隔著還有兩米多,是他突然往我身上撲的。”
中年男人用低沉的聲音道,他的頭發蓋住大半張臉,看不出表情,一身在這個年代少見的亞麻色粗布衣衫,還帶著些許暗紅的血跡。
“你放屁!我公公一把年紀了怎么往你身上撲,怎么這么大個男人這么不要臉,往我們一個婦道人家和老人身上潑臟水!”
兩人爭執不下,其實主要是女人在說,男人偶爾反駁,眼看周圍聚的人越來越多,女人一會兒用最惡毒的話罵人,一會兒又聲淚俱下地控訴,男人的狀態卻始終沒有什么起伏。
周圍人也搞不清楚狀況,只是對男人的裝束議論紛紛。
“腦子有毛病滴。”
“七院來滴?”
正僵持著,一個牛一般的漢子從人群中擠了進來,找準目標直奔那個披頭散發的男人。
“老婆你怎么了?
我爸這是怎么了?
就你撞的我爸是吧?”
質問三連。
說著就拿手去推男人,看似一時興起實則早有準備,來勢洶洶,以他這體格怕是男人要被推飛出去。
沒想到男人被大嬸鉗住的手一抬,就包住了漢子的拳頭,連大嬸都被帶著撞向人群。
看著飛來的女人,江邊身子一側,后邊的人也有默契地迅速讓開,大嬸直接在地上打著漩漂移幾米,飛出戰場,跌了個狗吃屎。
等她回來時憤憤地瞪了江邊一眼,隨后又在人群中央躺下來,開始哭鬧起來,聲音里卻似乎帶著掩飾不住的竊喜。
“打人啦!打人啦!先撞老人再打女人,打人啦!”
此時周圍的人也是都回過味來,開始懷疑這幾人是不是伙同起來訛人,看這男人像是精神有問題,就欺負人家。
一個大伯在人群里探著脖子道,
“先帶老人去醫院里看看吧,你這老躺著也不是個事兒。”
想要推人卻不曾想自己差點摔個踉蹌的漢子本就覺得沒面子,頓時回頭怒視那個說話的人。
“看什么看,想跑?今天不把錢賠了,這人別想走!”
大伯被頂了回來,卻絲毫不懼,反罵回去,
“介個套啦,嘎弄夫拎清噠?表波勞資被,熬燒去側!”
臨安府人雖然沒什么排外的性格,但一到性情上就會不由自主地換上方言,而吵架中無論面對什么聽不懂的語言,都會有種天然上的弱勢。
眼看自家男人要處于弱勢了,地上的女人一下子爬起來,和大伯開始互罵,慢慢的也從普通話變成了不知哪兒的方言。
但大伯是誰,公交車舌戰群儒從來沒輸過,圍觀人群也自動讓開一條道,讓兩人可以全力對波。
江邊通過回放的方式,再看了一遍事發之前幾人的狀態,心里已經有了大概的判斷。
雖然那時沒有注意到這些人的小動作,但如今有目的性地去看,事情的真相一目了然。
江邊上前一步,在躺在地上的老人面前蹲了下來。
原本緊閉雙眼的老人突然感覺眼前一暗,難道天黑了?
悄咪咪地睜睜開一只眼,見是個陌生的年輕后生,不是警察也不是自己人,于是繼續閉眼裝死,完全沒把來人放在眼里。
江邊也不惱,直接伸出一只手去掀老人的眼皮。
老人屬實沒想到還能這樣,直接被江邊這一手整愣了,掙脫也不是反抗也不是,只能干瞪著眼,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是這個神經病的家屬嗎!”
漢子注意到這邊老人快要裝不下去了,便來解圍,伸手就要推江邊。
那個男人卻是從背后后發先至,一把鉗住了漢子的手,任其如何努力也動彈不得。
江邊站起來,和男人對視一眼,好整以暇道:
“你們所倚仗的無非是自己人多,加上這附近沒有監控,所以想訛這個大哥吧。”
“什么意思,你說我們碰瓷?我爸都那樣了,你可要講證據!”
男人的倚仗雖然被江邊說出來了,但是并不擔心,因為附近沒有監控是事實,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出來跑業務了,這一套流程早就熟練。
可惜今天遇到了擁有超凡記憶的江邊。
“剛才在天源大廈外面的是你們仨吧,天源大廈的大廳監控可是能照到你們的臉。
還有在小賣鋪的時候,大爺這么一把年紀了還能半分鐘一根煙,實在不像是弱不禁風需要拐杖的樣子。
更重要的是,九水路和大嶗路交界處往北第三棵樹下,大爺和大嬸在那摟摟抱抱,你說她是你公公?”
漢子漲紅了臉,周圍的竊竊私語聲也響了起來,只能加大音量,
“我們三個人聚在一起怎么了?
我爹抽煙快怎么了?
就算他們抱在一起...那最多算家門不幸,跟我爹被撞有什么關系,你們就知道欺負我們外地人!”
他越說越順暢,邊說邊醞釀眼淚的技巧似乎是和大嬸一脈相承。
“四啊小兄弟,則也不能嗦明他們四碰池的吧。”
一個看似熱心的大叔站了出來,用不標準的普通話道,“俺們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呢。”
江邊斜眼看著大叔,
“你認識他們嗎叔?”
“不認四不認四,我子四一個興趣死然的熱心群粽罷了。”
就等你呢。江邊暗道一聲。
“對了,剛才天源大廈門口也有你一個。
樹下另一邊抱著的,就是你和這個老哥吧?
我記性不太好,剛剛才想起來。”
人群中的竊竊私語頓時興奮張揚了起來。
“反正查監控麻煩,我也都拍照了,直接叫警察吧。”
江邊揚了揚手機,其實他不但沒拍照,連電都沒了。
“你...你憑白無故編一些東西就污我們清白,你拍什么照了,給我們看照片!”大嬸還是不甘心,抱有一絲僥幸。
“我長的好看,隨地自拍怎么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竊竊私語齊齊轉變成異口同聲的,
“有理有據。”
“有理有據。”
“確實。”
“確實。”
雖然江邊沒拍照,但是顯然已經獲得了群眾的聲援,于是直接作勢要打開手機報警。
見狀幾人也不再堅持,一溜煙跑了,老人也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鉆出人群,連拐杖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