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小西。師姐說我是實驗室的壁虎，試驗臺懸架上的瓶瓶罐罐，她們都是踮起腳，用手夠，可我是整個人直接爬上去，好幾次我不是磕到金屬電熱板，就是擦到槍頭邊緣的紅色染劑；老師說我喜歡在實驗室“開拖拉機”，意思是我“跑”路一陣風，踉踉蹌蹌，就像那磨損已久的機車，在實驗室窄小過道上大搖大擺，暢通無阻：

　　“小西，拿個馬克筆！”

　　“哦，好！”

　　嗖的一下，轉角處剛清空的垃圾簍“呼啦”一聲，跳了個愛的華爾茲。

　　“小西，拿個燒杯！”

　　“哦，好！”

　　啾的一下，正在放水的細管打了個偏，朝外面滋了一片。

　　“小西，拿個一次性手套！”

　　“哦，好！”

　　嗤的一下，踩到了那塊熟悉的水漬，張牙舞爪滑了一米，右腳蹬地來了一段驚險漂移。

　　“小西！來辦公室一趟！”

　　“哦——好吧?！?p>　　……什么壁虎啊、拖拉機啊，都不準確，如果說硬要找一個合適的代號形容我的話，碳酸含片最適合不過了，只需要一點點蒸汽，就能上天。我受不得一丁點關注，見不得一丁點事，遇不得一丁點場合，但我特別能抗打擊。這聽起來并不矛盾，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我就是這片林子里罕見的啄苗鳥。老爸一度懷疑我有病，遺傳我媽性神經病，因為我除了神經大條，還敏感脆弱、瘋瘋癲癲。我反倒認為他有病，說起來就好像他沒有做貢獻似的。

　　小時候，我在糖畫攤子買糖畫的時候，被一個稱作城市紀實的阿姨拉去作了個采訪，她的聲音很甜美，也就是現在羨慕的播音腔，可我不是，我的嗓音要么被嘲笑有咖喱味，要么被調侃成“春江水暖鴨先知”。

　　她問我，以后我長大了想做什么呀？

　　我說我想跟梵高一樣。

　　她笑著收回話筒，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夸我志存高遠。

　　其實我瞎說的，梵高是誰我都不知道，只是偶爾有一次在電影里看到過這個名字，說的具體點，是看到了“梵”字，它就像“林”字一樣，是我最喜歡的漢字，那種奇妙的感覺說不出來，我想，大約每個人都有那么一兩個心儀的漢字吧。電影結幕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對主人公贊不絕口，和崇拜科學家的性質不同，他們對梵高凌駕于算法之上，更貼近一種神往與膜拜。

　　于是乎，我就這樣平白無故地借著神仙的光被凡人贊賞了一番?？墒牵绕鹱匀欢?，人間規律更喜歡出乎意料與反轉。正當我準備好好享受鏡頭的時候，我卻發現他們一伙人早已轉向了下一個目標，而且我聽到了那個扛機位的男人對那個記者阿姨說了一句話：

　　“沒達成梵高的技藝，便擁有了梵高的精神。”我發現中國人有個傳統，特喜歡作一些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的藝術作品，連講話也是，非要轉個山路十八彎。

　　只可惜我當時根本聽不懂，傻傻地站在那，舉著高高的龍圖騰，舔啊舔啊，津津有味。滿腦子盤算著待會兒怎么捋順言語，描繪出一個天龍八部，給開檔褲衩子們炫耀我如何如何上電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