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我聽到蒼松過幾天就要上學,也知道父母接我回來的原因,我到了上學的年齡了。
因為我跟外公學過一些基礎拼音和生字,老媽決定讓我直接讀一年級,為此老媽連續幾天跑去蒼松就讀的小學為我辦入學的手續,聽說當時老媽求了不少人才把我弄進去。
我從來沒上過學,老爸老媽對我說上學可以認識很多小朋友,以前也聽表哥說過他上學期間發生過的趣事,這讓我以為上學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所以正式開學前夜,我興奮得睡不著。
開學當天,我早早就起床洗漱,換一身干凈的衣服,期待地等老媽送我去上學,這樣蒼松從頭到尾像看傻子一樣悲哀地看著我。
老媽送我和蒼松來到學校,我讓老媽早早送我來到教室,蒼松則自己去了教室。
老媽因為要上班,所以她送我來到教室就先走了。
老媽走之前囑咐我要聽老師的話認真聽課。
昨天我和老媽早來看過教室并且占了個靠前面的好位置。教室里的課桌都是木課桌,三個人一桌,我的位置剛好在中間。我撕開寫有自己名字的字條,又湊過去看隔壁看同桌的名字,可是我根本看不懂他們的名字,只知道他們其中有一個人姓“謝”,另一個人的名字里有個“歡”字。
教室里除了我還有幾個小孩,不過都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各不相擾。
我百無聊賴地審視起這間教室,這里只能用臟亂差來形容,墻角上長滿蜘蛛網,墻壁全是涂鴉和腳印,地上都是垃圾,就連黑板也被畫滿白花花的粉筆畫。
我在教室坐了會,一個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孩子被家長送進教室,每當有孩子走近,我都會在想眼前這個孩子是不是我的同桌。我亂猜了很久,最終沒了這份心思,因為晚睡早起的緣故,我趴在桌子上便睡著了。睡了不知多久,一個長得挺俊的短發男孩推醒了我,還對我說:“別睡了,老師來了!”
我迷迷糊糊地看向講臺,一個三十快四十歲的女人在說話。叫醒我的男孩坐在我右邊,左邊坐著一個留著平劉海扎著馬尾,穿著藍色連衣裙的小女孩,不過這個女孩總是低著頭。
他們坐姿端正,認真地聽講臺上的女人講話,因為我不懂課堂上的規矩,所以學起他們的行為。
那個女人在講臺上喋喋不休說了半節課,我也得知她姓張,是我們的班主任,以后一年里我們都得聽她的,如果我們做了壞事就會通知那個人的家長。
說到最后,她讓我們用剩余半節課認識一下同桌。
老媽常常教我要對幫助過我的人說謝謝,得到聊天的允許,我幼聲稚氣地對剛才叫醒我的男孩說:“剛才謝謝你。”
我雖然不知道在教室睡覺被老師發現會有什么后果,不過我知道自己絕對要挨罰,因為我以前在課堂上睡覺被外公狠狠地罰過。
他笑了笑:“小事而已,不用謝我。我叫易承歡,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說:“我叫蒼洋。”
“我幫了你,那我們是朋友了嗎?”
我咬著拇指想了想,然后點頭說:“是,我們是朋友了。”
他點點頭,忽然問坐在我左邊的女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不茍言笑,看著我們的時候就像個沒有生命沒有感情的木偶。
女孩盯著我們看了幾秒,才幽幽地說:“謝莉。”
易承歡沒有問過我和謝莉的意見就說:“我叫易承歡,他叫蒼洋,以后我們三個就是朋友了。我爸說朋友就要好好相處,所以你們以后不許吵架知道嗎?”
在易承歡的強勢下,我和謝莉只好點頭答應。
易承歡雖然強勢,不過他性格開朗,所以我們很聊得來,至于聊天的內容無非是男孩最喜歡的動畫片。易承歡和我聊天的時候,總喜歡忽然問謝莉一些有關興趣愛好的問題,不過謝莉不愿意搭理他,每次都是應付他幾句就算了。
這天上午,不斷有新老師來上課,這些老師每個都有做自我介紹,只是我除了班主任張老師,其他老師都沒有記住。
這些老師在課堂上教了些簡單的生字和算數,不過上課的時候我滿腦子在想動畫片,完全沒有心思上課。
我的同桌易承歡和謝莉每節課都在認真地聽課,與他們相比我很慚愧,每節課后都暗暗發誓下節課一定要好好聽課,可真上課了,又沒學習的心思了。
上午放學后,老媽先來教室接我,然后帶著我在學校外面等蒼松。
學校大門外,無數家長站在路的兩側等孩子放學,老媽問我今天有沒有認識到小朋友?
我開心地點點頭:“認識到兩個小朋友。”
“那他們叫什么名字呀?”
我撓撓頭,費勁地回憶:一個叫易承歡,還有一個好像叫謝莉。
老媽笑了笑:“那你跟他們玩得開不開心呀?”
我想了下,最終點頭:“開心是挺開心的,不過那個叫謝莉不怎么喜歡跟我們說話,而且經常低著頭。”
老媽摸摸我的小腦袋:“人家是女孩子,當然不好意思跟你們兩個男孩子說話。”
我不是很懂:“她在害羞?”
“對呀,女孩子是很容易害羞的。”
我還是不懂,奶聲奶氣地追問:“那......那為什么我們廠里面的小蝶和我一起玩不會害羞?”
老媽不是一個細膩的人,簡單粗略地解釋幾句:“因為每個人的性格都不同,有的人很大膽;有的人很膽小。而且小蝶經常和男孩子一起玩,當然不會害羞啦。”
我聽完老媽的話,不由想起表哥表姐,表哥很大膽不怕毛毛蟲,而表姐卻很怕毛毛蟲,然后再想小蝶和謝莉的區別。小蝶總是對我笑嘻嘻的,而謝莉總是低著頭不說話。
我似懂非懂,我想這就是老媽所說人與人性格的不同吧?
老媽看見我不說話,又說:“無論如何人家都是女孩子,你不能欺負人家知道嗎?”
我重重地點頭保證:“我不是蒼松,我不會欺負她的。”
在兒時的回憶里,蒼松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欺壓我的惡霸、惡勢力,是個無惡不作的壞孩子;是動畫片里的反派角色。
“是我又怎么樣?你會不會說話啊!”
蒼松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后,聽到我說他的壞話,毫不留情地把我推倒在地。
我毫無防備地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哭,就有人將蒼松推倒為我出這口惡氣。而那個人竟然是易承歡!
吳承歡生氣地沖蒼松大喊:“你為什么欺負他?”
蒼松根本沒心思跟他廢話,爬起來就跟他干架。
吳承歡長得比較同齡人要大個,身高直逼比他大兩歲的蒼松,打得是難舍難分,引來很多大人和小孩圍觀。老媽反應過來后,趕緊將他們分開,可是老媽的力氣拉不開他們兩個,幸好的是有好心人將他們拉開。
這件事搞得有點大,老媽生氣地打電話給易承歡的父母,易承歡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后很快就過來了。
承歡的父母生氣地問他:“你為什么要推倒人家!你知不知道錯?立刻給人家道歉說對不起!”
“我又沒做錯事,我說什么?!”吳承歡不服氣地別過頭,臉上有幾條被蒼松指甲刮傷的抓痕,抓痕很短,剛好有三條痕,看起來就像被貓咪抓傷一樣。
“你這孩子,你道不道歉?!”
承歡的媽媽捉住他,使勁地打他的屁股,他感到委屈,眼淚在眼睛不停地打滾,但就是不跟蒼松道歉。
承歡的爸爸看不過去,不知在哪里找來幾根電線狠狠地打了他一頓。
承歡被打哭了,我看得心里內疚,因為這件事涉及我,我害怕自己會被挨打,就不敢說話;也不知怎么說。
承歡哭著大喊:“我沒錯我沒錯,我就是沒錯,爸爸你不是教我朋友有難要幫助朋友嗎?那個人推倒蒼洋,我幫蒼洋打他有什么錯。”
隨后老媽和承歡的父母將事情搞清楚后,才知道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老媽為此感到不好辦,畢竟承歡是為了我才和蒼松打起來的,所以他們各自檢查蒼松和承歡,都沒大礙之后就此私了。
但承歡就沒這么幸運,畢竟打架就是打架,他的父母最終還是訓了他一頓。
因為這件事我們中午都沒回家,老媽也請了中午的假。
老媽帶我們到附近的飯店隨便吃了點東西,吃的時候還不忘對蒼松臭罵一頓,這讓我心里感到美滋滋。
老媽瞪著蒼洋:“你作為大哥都不知道好好讓弟弟,活該你挨打,趕緊給蒼洋道歉!”
蒼松將筷子摔在地上,一臉不服地指著我:“我就不道歉,誰讓蒼洋說我壞話來著。”
我和蒼松一般都是直呼對方的名字,從不用哥哥和弟弟這兩個稱呼相稱,或許這是我們兄弟獨特的相處方式。
今天開學的第一天已經夠煩了,老媽也清楚蒼松的驢脾氣,也沒有強迫他跟我道歉,而我不敢說話,乖乖吃著東西。
吃完午餐,我和蒼松各自去了教室。
我來到教室承歡還沒有來到,快上課時他才來到教室。
下午承歡沒有和我說過話,我想他一定是在生我的氣,而我最受不了就是別人罵我,我害怕自己跟他說話會挨罵,所以不敢和承歡說話。
說真的,很少有人像承歡這樣,看見剛認識一上午的朋友被別人欺負就義無反顧地幫朋友出頭。
如果我有勇氣跟承歡道歉,我一定不會猶豫跟他道歉,因為我不想失去這樣一個仗義的朋友,但是我沒有勇氣。
我不敢看承歡,不停地回避他的目光,而他也不愿意搭理我,一言不發地坐在座位上。
上完下午的課,老媽來接我回去,順便看了一下承歡。
老媽擔心承歡會記恨于我,偷偷地問我:“那個孩子有沒有欺負你?”
我木訥地搖搖頭。
“那他沒說你是非吧?”
我還是木訥地搖搖頭。
老媽剛放下心,又對我說:“如果他有欺負你或者敢說你壞話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
我看著在人群孤獨遠去的承歡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心里內疚得不行。
無論在哪里想通過流言蜚語毀謗一個人都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怕的不是流言蜚語,而是那些負責傳播按照自己臆想的真相歪曲事實的人。也不知道是誰傳的,僅僅一天的時間,班上的孩子幾乎都知道承歡和蒼松打架的事情,但他們都不知道承歡是為了我才和蒼松打架。除了我和謝莉,大家都離得承歡遠遠的,并且用怪異眼光看他,那感覺就像在看一頭隨時會襲擊人的怪物。
有些好孩子提醒我承歡是個壞孩子,甚至還建議我不要惹承歡,保持一定距離。
對于這些流言蜚語,我一直都提不起勇氣為承歡澄清事實,這讓我更加內疚。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班主任張老師并不知道這件事,不然大家就可以大作文章了。
承歡看起來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很不好受,也可以想象到他被全班孤立的心情。
因為我能體會到承歡的心情,所以我這幾天常常在想蒼松是不是也受到這種待遇。這讓我愧疚得連續幾天做什么事都讓著蒼松;吃飯故意夾不好吃的,留好吃的給他;看電視也是讓他看喜歡看的節目。
我已經快一周沒有和承歡說話,明天就是周六,我想到承歡有兩天時間不用受到別人的歧視,心里也沒那么內疚了。
周五下午第二節課的課間,承歡上廁所回座位的時候不小心碰掉班上一個小孩的筆盒,那孩子看到心愛的筆盒劃花了,便和承歡吵了起來。
那小孩囂張地指著承歡:“喂,這是最喜歡的筆盒,你是故意的吧!”
承歡覺得自己被誣陷,生氣地解釋:“我不是故意碰掉的。”
那小孩更生氣:“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他們吵得很大聲,全班的孩子都圍著他們看戲。
和承歡吵架的孩子是散播謠言詆毀承歡的主謀之一,他大概以為承歡是在報復他,所以才為一件小事吵起來吧。
承歡皺著眉再次強調:“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那個小孩感覺隨時會和承歡打起來:“你就是故意的。”
那孩子的同桌忽然站出來勸他:“算了,我媽媽說了不許惹瘋狗,瘋狗咬人很痛的。”
這話分明在暗示承歡是條瘋狗,也在暗示大家承歡是個喜歡打人的壞孩子。大家再次用怪異的目光看承歡,氣得承歡不斷在顫抖。
承歡動了,這刻大家都以為承歡想要打架,可是我們都猜錯了,承歡只是氣沖沖地回坐位上生悶氣。
那個小孩像是明白這句對承歡有很大的傷害,也沒得寸進尺,得意洋洋地回到坐位坐好,這件事就這樣平息了。
本來這幾天,我對承歡的內疚已經沒剛開始那么濃烈了,可因為剛才那句話,我對承歡的內疚已經死灰復燃并且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現在的我再也壓抑不住這顆內疚的心,只想立刻跟他道歉。
我低下頭,愧疚地對承歡說:“對不起,因為我的關系才害你被他們誤會。”
承歡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看著他的樣子,我猜他現在一定是在懷疑我是不是跟他說話。
我閉上眼睛等他發言,我以為他會罵我,責怪我,甚至打我,可是這些事他都沒有做。
承歡確認我真的在跟他道歉,大笑幾聲若無其事地說:“沒事,身為男人這點委屈算什么呢。”
我抬眼偷看承歡:“那你還生我的氣嗎?”
承歡笑著搖頭:“不生氣了。”
我說話吞吞吐吐的:“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承歡感到奇怪:“我們當然是朋友啊,你都跟我道歉了為什么不是?”
我因為沒有失去這個朋友笑得很開心,承歡也笑得很開心。
承歡忽然留意到謝莉在一旁偷看我們,便跟她搭話:“謝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謝莉瞥了一眼承歡,淡淡地說:“問。”
承歡問:“你為什么不害怕我?”
謝莉抬手指我:“他不也沒害怕你嗎?”
承歡白了謝莉一眼:“蒼洋是有原因的。”
謝莉沉默了好幾秒,才不情愿地說:“我有哪里得罪你嗎?”
承歡搖搖頭:“沒有。”
謝莉又問:“那你會無緣無故忽然出手打我嗎?”
承歡雖然感到疑惑,但還是說:“不會。”
“如果我得罪你了,你會打我嗎?”
承歡皺著眉,像是對這個問題很反感:“我不打女孩子。”
謝莉別過頭:“那我為什么要怕你?真笨!”
承歡不但沒有被最后那句的“真笨”惹怒,反而像被感動到般看著謝莉,用我的話來說就是承歡看謝莉的眼中有光,太陽般閃耀的光。
我實在搞不懂這有什么好感動的,我想是承歡這段時間真的感到很委屈,忽然發現他身邊有愿意相信自己沒有暴力傾向的女孩子,所以才這么感動吧?
承歡感動過后,拍著胸膛跟我們保證:“以后你們就是我的好朋友了,如果有誰敢欺負你們記得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們教訓他。”
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承歡扮演的角色比蒼松更像我的哥哥,這感覺很有安全感。
比起我,謝莉表現得比較平淡,不喜不悲地“哦”了一聲,然后忙自己的事情了。
就這樣,我們三個成為了朋友,但我們也成為班上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