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槿喬坐在靠窗的羅漢床上,孟炎岐背對著她在站在一旁,屋內的桌子上放著一碗溫熱的苦藥。
她看不見他此時臉色的神情,卻知道,他們之間終于走到了這一步。終于,快要結束了么?
“不要耽誤了藥效,槿喬,趁熱把藥喝了吧!”孟炎岐端著藥,一步一步朝她走來。歲月在他俊朗的臉上,并沒有留下多少印記,反而顯得更加雋永。
葉槿喬想起了那一年,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世人只知道她出身高貴,上有父母疼愛,下有兄姐團寵。卻不知,十四歲的她心中的煩悶無人訴說。
她最喜歡的父親跟她聚少離多,三個哥哥一個賽一個的往外跑。母親的心思除了擔心邊疆的父親,就是管束三個哥哥的學業武藝,剩下的,全部都留在了比她大十歲的長姐身上。
她與母親并不親近,母親一向喜歡溫婉知禮的女子,而她卻處處與母親的期望背道而馳。反而是已出嫁的長姐待她更為細心溫柔。
她不明白女子是否就該溫婉貞靜,大家閨秀就要不出繡樓在家傷春悲秋。她只是知道,她喜歡跟父親城外跑馬時的肆意飛揚,喜歡跟哥哥們比武時的酣暢淋漓。父親說,可惜你不是個男兒。
就因為她不是男兒身,在哥哥們身上是雄姿英發,放在她身上就變成了叛逆粗魯,不能理解。十四歲的她困惑不已,卻還是倔強的堅持己見。
而就在這時候,十八歲的孟炎岐出現了。
她當街暴打調戲民女的富家公子,卻被那公子身邊跟隨的書生們惡語相向,說她身為女子,卻膽大包天,欺負到男子頭上,如此粗蠻無禮,定是沒有讀過女訓女德,小心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她從小便聽過太多這樣的言語,通常都是一拳頭過去,通通打趴下了事。雖然結果可能會被人告到家里,被母親責罰。然后她的名聲便被傳的更差,如此越演越烈。可至少這樣,下次便不會有人敢當面說她的不是!
可這回,她正要甩出拳頭,衣角卻被一個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的男子拉住了。
他扯住了她,向前幾步把她掩在了身后。向著那群面容丑陋的人群說道:
“諸位此言差矣,女子未必不如男!世間人色種種,女子當各有各的活法,不必人人嬌弱溫順,子曰····”
她記不得他后面還說了什么,只記得那群人沖過來圍毆他們時,她傻傻地被那個白衣男子牢牢的護在身下,第一次忘了還手,只記得這個陌生男子說的那句,“女子當各有各的活法。”
原來是有人理解她的不同的。他說女子不必嬌弱溫柔。他還說,女子未必不如男。
她想,她就像一個生了重病的患者,一直以來就是等著一劑良方,一個良人。來拯救她的不被認同吧。
可她真的等到了嗎?
伸至面前的這碗烏黑湯藥驚醒了回憶中的葉槿喬。
她看著眼前之人,歲月太久,回憶里那個白凈的文弱公子早就死在了那年的洪水里。眼前這個,不過是披著一張皮的惡鬼罷?
突然,一聲驚呼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不要!夫人不要!”芍藥突然闖了進來,手中端著的蜜餞散落一地。“夫人····”
芍藥剛剛只聽到侍郎大人要喂夫人喝藥,在后院生活多年的她直覺不對,便管不了那么多匆匆破門而入。正還要出聲,卻在看見孟炎岐那冰冷危險的眼神后截住了話頭。
“大人,我的意思是···是···藥已經涼了,還是先拿下去溫溫,待會再服侍夫人用藥吧。”芍藥不敢正視對方,說完便低垂下了頭。
“果然是孟煥然養的一條好狗。”孟炎岐冷冷的道,“既然你這么忠心,不如這碗藥便賜予你如何!”
“孟炎岐,你敢!”葉槿喬憤怒的目光直視他而去。
剛剛還不敢抬頭的芍藥此時卻站直了身,聲音不卑不亢:“多謝孟大人賜藥,當初少爺送我來時,便把身契還了我,我乃良民,并不是你家下奴,倘如在你府上遭遇不測,孟大人可要想好怎么跟少爺的師兄順天府尹章大人交代?”
“哦,就憑你區區一介賤民,竟也敢威脅本大人不成?”孟炎岐不怒反笑,“若我今日硬是要你們主仆二人喝下這藥呢?”
說著,轉向怒目而視的葉槿喬,“葉槿喬,若今日我就是要看你們喝下這藥,是你喝?還是她喝?”
“卑鄙無恥!”葉槿喬恨不得打他一巴掌,又掙扎著想要去掀翻桌上的藥,卻被芍藥快先一步搶過端起,不由嚇得她目眥欲裂。“芍藥,不···”
只見芍藥舉著那碗藥,泛紅的眼眶淚光點點,卻仍是笑著對她說道,
“夫人,婢子伺候您兩年多了,您過的是什么日子,婢子看了只有心疼,如今這夫妻兩個連臉面都不要了,婢子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遭。夫人您是個好人,少爺也是個好人,婢子不信好人會沒有好報!今日若婢子有事,孟大人毒殺發妻之事必然瞞不下去,我相信,少爺一定會為我討回公道!”說著,便仰頭喝下了那碗藥。
“傻丫頭,不值得啊!”葉槿喬搶奪不及,已是泣不成聲,那一刻的憤恨已然到頂,“孟炎岐,你這個畜生!”
啪!啪!啪!
孟炎岐撫掌大笑了起來,“真是主仆情深,一出好戲呀!”
“葉槿喬,你現在是不是很憤怒?很痛苦?”
“跟我作對,就要想好后果!”
“不過你放心,我還沒傻到去下毒,自己把把柄遞到葉渝錦和孟煥然兩個小崽子的手上。
既然你覺得待在我的后院是種折磨,那我就偏要你好好地待在這里,好好地活著,好好地看我怎么富貴一生、榮養到老!”
接著,對著外面大喊一聲:“魏婆子,給我每天看著夫人把藥喝完!”
語畢,再也不看葉槿喬一眼,大笑著揚長而去。
院門“碰”的一聲被關上。芍藥擦了擦眼淚,走到了葉槿喬的身邊。
“夫人,他是說,那藥沒有毒?”芍藥一臉劫后余生。
葉槿喬也恢復了冷靜,她點了點頭。說道:
“可我們的推算也不會有錯,等長生回來,他絕對逃不過。孟炎岐已經瘋了,他現在留著我,要么是為了用我來威脅煥然他們,要么,是另有打算。”
說著,她雙手緊緊的握住芍藥,“所以,芍藥,好丫頭,孟府你不能再待,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不能連累到你。今兒下午我便吩咐你去外面抓藥,你去找煥然,再也不要回來!”
“不!夫人,我不走!若是這樣,我更不會走的。我從小被賣,看多了后院爭斗,這是最沒有人情冷暖的地方,我們為人奴婢,就更不被當作人看。可少爺救了我,給了我新生。他告訴我說他的命是您給的,如果可以,他是絕不會讓你身處險境,住進這家里來的。
我想報答他,而他想報答您,您看,這不就是我們的緣分?如今他們想對付您,我要是走了,您不是更加孤立無援?我一定要留下來,替少爺保護好您!”芍藥回握住葉槿喬的雙手,眼睛全是亮晶晶的堅定。
“傻丫頭!”葉槿喬感受到手上的暖意,淚落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