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靠近塔羅古北部邊境的某個峽谷內(nèi)。

　　“去死！”

　　菲兒雙手掐住一只狼的脖子，把它的頭狠狠撞在巖石上。那是只“風狼”，惡魔的一種。

　　它被撞得當場死去。峽谷里有許多它同類的尸體，其他惡魔的尸體，以及一群人類的尸體。

　　現(xiàn)在，這里只剩下菲兒。

　　“呼……呼……”

　　她的皮膚變成了綠色，這是她獸人血脈在戰(zhàn)斗中被激活后的結果。隨著戰(zhàn)斗結束，那綠色也慢慢褪去，變回原本相對白皙的皮膚。

　　菲兒望了眼地上的尸體，頭也不回地走了，沒有任何留戀或是感傷。

　　死在這里的冒險者是她小隊的其他成員。她們奉命前往某個地方集合，為了抄近路走了這處峽谷。然后好巧不巧撞上魔王軍，還被兩面夾擊。

　　此刻少女那冷漠的表情，并不是因為她提出這里危險而大家執(zhí)意要走，僅僅是對同伴的死無感而已。

　　自從母親去世，她便沒再對任何人有過好感，也沒有人對她有過好感。雜種是她經(jīng)常聽到的詞，白眼是她看過最多的表情。

　　好在這雜種的血脈讓她在六七歲時就有了足夠的戰(zhàn)斗力，成為了冒險者。她獨自生活，少與人講話，默默接受委托掙錢，心中帶著一個小小的期望，過著單調(diào)無聊的日子。

　　直到這場戰(zhàn)爭爆發(fā)。當?shù)弥獔D爾瓦卡丹陷落，矮人國王瓦姆拉逃亡到馬克頓時，她知道自己期望的那一刻要到來了。

　　走上最為殘酷的戰(zhàn)場，迎來最為壯烈的死亡，給這糟糕透頂?shù)娜松嬌弦粋€自己覺得還不錯的句號。

　　于是她加入了摩爾貝露的游擊隊，在塔羅古和提米亞斯之間來回奔走。那時她對摩爾貝露沒有什么感覺，只是覺得這女人挺有膽量。

　　“呵呵……”

　　快要走出峽谷的菲兒冷笑兩聲，又長出一口氣，望著面前正在急速奔來的魔王軍小隊。

　　真是諷刺啊。母親當年好像就是這樣，最后遇到了父親，犯下一個美麗而凄慘的錯誤。

　　說好的獸人尊重傳統(tǒng)呢？如果那些獸人堅決阻止了班拓，就不會有這些羅亂，自己也不用誕生，不用活得這么孤獨。

　　該結束了。

　　將兩只鋼鐵拳套套得更緊，菲兒毫不猶豫，迎著魔王軍沖上去。這支魔王軍小隊數(shù)量不及峽谷中的惡魔尸體，但要收拾疲憊的菲兒綽綽有余。

　　菲兒的力氣只夠把最前面的兩個妖騎士打成碎片，很快就被惡魔們?nèi)簹絺劾劾邸?p>　　就在她即將實現(xiàn)愿望的時候。

　　唰——

　　有人突然跳進來偷襲，接著便是快刀斬亂麻，血肉飛濺。不出一分鐘，魔王軍小隊全滅。

　　面對這意外的幫手，菲兒眼中只有厭惡。

　　“你來干什么，摩爾貝露？”

　　摩爾貝露甩了甩劍上的血。

　　“我還在想你們怎么還沒來集合……”

　　她望向峽谷那邊。

　　“……原來是遇上事了啊。不過時間緊迫。先離開這里，以后有機會再來為他們收尸吧。”

　　說完，她走向菲兒，背對著她。

　　“來吧。”

　　菲兒愣了一下。

　　“什么？”

　　“還裝呢？你都已經(jīng)傷得走不動了吧？我背你。”

　　“哎？可，可是……”

　　“好啦，快點。這一帶看樣子正在被魔王軍控制，再不走一會兒又要開打了。”

　　那樣正好，菲兒心想。她本來也想這么說來著。

　　但等她回過神時，已經(jīng)靠在摩爾貝露的后背上了。

　　“謝謝。”

　　說了一個她都不記得上次說是什么時候的詞。摩爾貝露笑了笑。

　　“應該的。走。”

　　把菲兒背起來。別看摩爾貝露不怎么壯，其實有些力氣。

　　“你還挺輕的嘛。”她小跑著。

　　菲兒閉著嘴唇。雖然身體很累，不由得要靠向摩爾貝露的后背，但她硬撐著讓自己保持一定距離。

　　摩爾貝露笑道。

　　“不說點什么嗎？你平時好像也很少說話。”

　　“沒什么可說的。”

　　“那我說吧。你討厭我對吧？”

　　然后摩爾貝露就感覺菲兒按著自己肩膀的手收緊了些。

　　“你，你怎么這么說……”

　　“不是自夸，哪怕沒有語言交流，我也能感覺別人對我的態(tài)度。這大概就是天賦吧？”

　　其實是因為在王宮里待久了，自然而然學會了揣測對方態(tài)度。畢竟那些侍從和大臣無論心里想什么，臉上總是笑瞇瞇的。

　　菲兒嘆了口氣。

　　“是，我討厭你。”

　　沒想到摩爾貝露又笑了。

　　“謝啦，我其實挺喜歡別人這樣直言直語的。至于你為什么討厭我，我心里多少有數(shù)。”

　　因為你無論在哪里，都是大家關注的焦點。在國王猶豫不決，按兵不動的時候，你站出來領導了游擊隊，要直面那隨時會到來的入侵。

　　你的領袖氣質(zhì)吸引了志同道合之人，你受他們尊敬、愛戴，你在游擊隊心目中，乃至馬克頓人民心目中是英雄。

　　你對我而言太過耀眼，無法直視。

　　菲兒把這些話埋在心底，因為她知道摩爾貝露肯定一清二楚。

　　“所以……”

　　摩爾貝露把菲兒往上抬了抬。

　　“……不要再去送死了好嗎，菲兒？”

　　菲兒抖了一下。

　　“這是我的事，和你無關。”

　　“不，和我有關。像你這么勇敢又可愛的女孩子，死在這種地方太不值得了。”

　　“你不了解我，你只是因為我是你的部下才會這么說。”

　　“呵呵，看來你也不了解我啊。”

　　摩爾貝露稍稍放慢速度，喘口氣。

　　“關心就是關心。如果你不是我的部下而是我的朋友，我也會關心你。如果你不是朋友而是路人，我還是會關心你。因為我看到你正在傷害自己，想用這種方法自暴自棄，所以我看不下去。”

　　“那你會這樣關心所有你看不過去的人和事嗎？”

　　“當然。因為我有這個能力，也有必須這么做的理由。”

　　菲兒忽然意識到，自己問了個非常蠢的問題。

　　如果摩爾貝露沒有前瞻的眼光和憂天下胸懷，又怎么可能不顧國家的決策，組織游擊隊與魔王軍交戰(zhàn)呢？

　　“不過……”

　　摩爾貝露語氣一轉(zhuǎn)，腳步也輕快了些。

　　“……你可是第一個讓我這樣背著的。嘿嘿，是不是感覺自己變得有些特別了？”

　　她沒有聽到菲兒的回答，只是感覺后背被用力靠住了，按著肩膀的手也更緊了。菲兒的臉似乎在有節(jié)奏地抽動，隨之而來的是有些濕潤的感覺。

　　從那以后，寡言少語的菲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是這樣啊。”

　　游樂園的帳篷里，和真聽菲兒說了自己的身世，然后感慨地評價道。

　　外面是各種娛樂設施運作的聲響，以及不輸給這個聲音的歡呼聲。扎營之后不久，有些冒險者就玩起來了。接著士兵也參加進來，游樂園里很快又是歡聲笑語。

　　你問格里菲爾？他被阿庫婭說服了，說這樣可以讓大家好好放松，反正設施也檢查過了沒有問題。當然，現(xiàn)在玩得最嗨的就是阿庫婭。

　　至于和真，比起玩那些早就玩膩的東西，他更想弄清菲兒的問題。扎營之后他就好言相勸，總算讓菲兒說出了口。

　　旁邊的銀時揉著臉。

　　“好吧，看在這些事情的面子上，我就不十倍奉還了。”

　　“哼，你倒是敢。”菲兒撇著嘴。

　　“行啦行啦不要吵。”和真說，“我還有個問題。菲兒你剛才說摩爾貝露救你的時候用的是劍，對吧？”

　　“是啊。”

　　“她以前的武器不是現(xiàn)在這樣嗎？”

　　聽了這個問題，菲兒抿了下嘴唇，認真想了想。

　　“這個事，就等著摩爾貝露大人親自告訴你們吧。”

　　*****

　　王國軍原地不動，視線之內(nèi)，獸人的隊伍逐漸變得清晰。

　　“那就是獸人啊……”

　　立香越看越覺得這里的獸人與艾澤拉斯的獸人相似，都是綠皮膚。但體型小一些，面相也更和善些，當然是相對于艾澤拉斯獸人而言。

　　他們騎著塔羅古丘陵的特產(chǎn)動物“山牛”。這種牛比馬高大，速度比馬慢，但耐力和力量都很出眾，是獸人生活中最常見的牲畜。

　　這支獸人隊伍大約500人，每個人都是亮棕色皮甲，披著棕色毛皮的披風。只有最前面那人是深棕色皮甲，提著一桿看著就很重的長矛。

　　他示意隊伍停下，然后獨自出列。摩爾貝露也引馬上前。

　　“是你啊，多拉格。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摩爾貝露。”

　　多拉格咧咧嘴，露出獠牙。這是獸人情緒不滿時常見的表情。

　　“你們占領了固川的游樂園對吧？游客和惡魔都被你們趕跑了。你現(xiàn)在又是在干什么？偵察嗎？”

　　“沒錯。我聽你這語氣，怎么好像不太歡迎我們呢？我們可是拆了我們那邊的鎮(zhèn)魔城，然后就抓緊時間馳援這里了。”

　　“馳援？所以你是來對付魔王軍的？”

　　“不然呢？我可沒時間帶著幾萬人到這里觀光。”

　　“不需要。”

　　摩爾貝露瞪大了眼睛。

　　“什么？”

　　多拉格又是咧嘴。

　　“沒聽清嗎？我說不需要。”

　　摩爾貝露一只手抓住了斗篷。

　　“你給我講清楚，多拉格。你說不需要是因為獸人能對付魔王軍，還是因為獸人已經(jīng)跟惡魔講和了？”

　　“隨你怎么猜，摩爾貝露。要不是因為命令，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你刀劍相向了。”

　　“是酋長的命令嗎？瑪爾克怎么了？”

　　“我沒有理由告訴你。我能說的只有一件事。”

　　多拉格抬起長矛，讓它搭在牛背上。這是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

　　“馬上帶著你的人馬原路返回，這不是勸阻，而是警告。我們的事情我們能處理，不需要外人插手。”

　　王國軍的士兵們都聽傻了。立香暗暗給修瑪和達克妮斯使了眼色。兩人領會了他的意思，握著武器，騎著馬稍稍靠近摩爾貝露。

　　摩爾貝露整理好情緒，平靜地說。

　　“你越是這么阻攔，我越想弄清楚。”

　　多拉格瞇起眼睛。

　　“也就是說你要無視我的警告了？”

　　“說實話，你們獸人會怎么樣，我沒多大興趣。但只要魔王軍還在這邊，就時刻有再次進攻馬克頓的可能！我們必須清除這個威脅，不光是塔羅古，圖爾瓦卡丹和提米亞斯的魔王軍也一樣！”

　　一掀斗篷，摩爾貝露握住鐮刀。

　　“膽敢妨礙我們的，不管是誰都得吃點苦頭！”

　　“看來你心意已決，那就沒辦法了。”

　　多拉格舉起長矛，向前一指。

　　“弟兄們，沖鋒！”

　　咚咚咚咚——

　　一聲令下，牛蹄亂響。獸人戰(zhàn)士都挺起長矛，發(fā)起沖鋒。

　　“大家多多自保，盡量不要殺人！”

　　摩爾貝露也下了命令。她還不打算和獸人完全撕破臉。而且有立香和兩個從者在，想要一人不死結束這場戰(zhàn)斗沒有多大問題。

　　“沖啊！”

　　王國軍與獸人軍很快撞成一團。立香迅速退后，注視著人群中的修瑪和達克妮斯。他不擔心修瑪會胡亂殺人，但他比較擔心達克妮斯突然犯病。

　　“嗬！”

　　多拉格直取摩爾貝露。公主也有此意，橫起鐮刀迎戰(zhàn)。

　　她再有力氣也不可能比獸人力氣大。所以摩爾貝露盡可能不正面接招，而是利用躲閃的空隙伺機反擊。

　　但多拉格今天似乎格外上頭。

　　“上！”

　　只管驅(qū)使胯下的山牛朝摩爾貝露的馬沖撞，完全不在乎兩人武器的位置和距離，就好像要把摩爾貝露撞翻一樣。

　　幾個回合下來，他找到了機會。兩人坐騎交錯時，多拉格突然雙手握著長矛。

　　突刺！

　　“啊！”

　　后面的立香沒太看清，只聽到摩爾貝露好像低哼了一聲，又看到她捂著腰，彎著身子。

　　“摩爾貝露！你受傷了！”

　　“可惡……”

　　摩爾貝露咬著牙，讓鐮刀變回斗篷披上，騰出手抓住韁繩。

　　“撤退！撤退！”

　　拍馬就跑。她負傷的樣子被大家看見，王國軍的士氣一下子就歸零了，紛紛跟著撤退。

　　立香讓達克妮斯和修瑪?shù)詈螅谧o王國軍撤退。還好，獸人沒有追上來。畢竟他們這點人就算追到游樂園的營地，也不可能有所作為。

　　王國軍一口氣跑出去很遠，快到游樂園時才減速。

　　“你怎么樣？”

　　立香靠近摩爾貝露。摩爾貝露慢慢直起身子。

　　舒了口氣。

　　“放心，我沒受傷。”

　　捂著腰的手也放下來。眾人清楚看到她手里拿著一塊疊起來的布。

　　摩爾貝露晃了晃，把它展開，讀著上面的字。

　　微微一笑。

　　“這下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