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之的咳嗽聲漸漸平息,淡聲道:“不必。”
楚牧之神色淡然安寧地看了看窗外,目光靜謐如深流之水,他笑著搖頭:“你繼續。”
踏雪想了想,便又接著道:“燕北的軍隊只有待在燕北才能發揮它最大的威力和作用。分而化之是極其冒險的舉措。”
楚牧之看下踏雪靜靜微笑道:“或許你家主子說的沒錯,可是我還是那句話,君命不可違。”
踏雪想了想,直言道:“世子的意思是燕北暫時還沒有與皇室正面對抗的打算么?”這句話就極為直白了,將楚牧之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揭露了個徹底。
楚牧之卻也沒有生氣,笑而不語。
踏雪也微笑道:“這就是小的今日來見世子的目的。”
楚牧之輕笑出聲,聲音依舊低柔暗啞:“不妨一言,若是能說得動我。做個交易又何妨。”
他語氣親和隨便,就像是玩笑話,卻給人一種篤定的安心感。
踏雪心下不由得一震,他自然是聽說過楚牧之這個人的,不務正業,雖今日見的與外面傳的不一樣,可來之前踏雪還是在想,姑主怎么會與這小世子做交易。姑主說這楚世子允諾的話必定不會食言,有一言九鼎的君子之風。
他磨嘰了這么半天,不過就是為了姑主說這筆交易只有小世子做得了。
于是踏雪毫不猶豫地道:“世子說的對,朝廷要裁軍,燕北不應該與之硬碰硬的硬抗。否則就會站在天下那些整日將禮義廉恥掛在嘴邊的讀書人的對立面。雖說書生造反三年不成,但是這些書生加在一起饒起舌來誰也抗不住。所以燕北應該順勢而為。”
不等楚牧之問,踏雪就自覺道:“世子您看如今我們燕北最富有的是誰?”
楚牧之聞言微微一愣。
踏雪笑道:“不是任何一家世家,而是……”
踏雪說著指了指自己腳下之地,又指了指天。
“而是這佛門清凈之地。百姓常言,世間財富十分,佛占七分。”
楚牧之略微偏頭想了想,微微一笑,顯然他也并不反對這個說法。
“整個燕北的大小寺廟大約有八百來個,就拿這白龍寺來說,它名下記錄在冊的田產,香客信徒的捐地,加上開墾出來沒有上報的荒地每年就能養活至少兩三千口人,這還不包括其他的收入。而整個燕北與白龍寺一般大小的寺院燕北大概有二十來個。”
“諸子百家中五大世家為首。但又有佛、道。?佛教傳承于天竺,中原的僧人過得卻不是天竺僧人流行的那種乞食生活。”
大蜀不少人篤信佛教,自前朝,前朝皇室為了分散世人對世家的敬仰。朝廷就對佛教寺院大力扶植,賜建寺院,供養僧人,賜予土地和特權,十分常見。
經年積累下來,寺廟都十分富裕。
幾乎每一個大寺廟都有一批佃農為寺廟耕地,寺廟除了出租土地,院落和法器佛經等,還會對外放債,收取利錢。
如此便出現了佛與百姓與世家爭利的情況,也難怪民間會出現“世間財富十分,佛占七分的說法。”
這么說著說著,踏雪原本站在楚牧之面前的莫名緊張感便消退了許多,口齒也越發靈敏起來:“……主子說燕北王府到不如在朝廷裁軍令正式頒布之前,率先將軍隊整頓一遍,讓一部分人‘卸甲歸田’。反正燕北有這么多的寺廟在,也不怕會養不起這些能挑能抗的將士。”
楚牧之有些玩味地看著他道:“你主子就不怕佛祖降罪?”
踏雪聞言,正色道:“主子說了都是佛祖座下信徒,它老人家不會厚此薄彼!”
楚牧之不由得輕笑出聲。微微斂眸,修長白凈的手指在面前的棋盤上輕輕敲了敲,踏雪的心里也跟著七上八下。
只見楚牧之忽而淡淡一笑:“雖然有些異想天開……不過認真布署一番到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你家主子只打發你來?便認定我會同意?”蕭靖西漫不經心地問。
踏雪看了楚牧之一眼,低頭說道:“主子說時間到了自會見到。”
楚牧之微微偏頭,玩味的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遍,柔和的笑容如同冬日暖陽又似乎帶了些讓人無法看透的意味在,他慢悠悠地道:“你家主子想要什么?”
“太子不能被廢。”
楚牧之倒是驚訝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柔和地道:“僅此而已?你家主子對太子,有別的想法?”
踏雪沉默了片刻,恭謹道:“小的只是傳話。”
楚牧之莞爾一笑,淡然地道:“成交,告訴你主子,游宴希望她能去。”
踏雪順從地應了一聲是,恭謹地退了下去。
窗外雷雨交加。空氣里充斥著泥土和青草的清香。
踏雪毫不猶豫地走進了雨中,雨滴打在他的頭臉上他似無所察,并不算強健的背影堅定果決,很快便消失在了視線里。
“追云。”楚牧之淡聲道。
楚牧之拿起踏雪之前放到桌上的那封信。看也不看就遞給了身邊的追云,追云忙躬身接過。
“交給追風,讓他處理了。”楚牧之隨意的聲音在屋子里響起。
“是。”追云應了一聲。見楚牧之沒有別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楚牧之轉頭靜靜地看向窗外,漆黑如同墨玉一般的眸子里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墨綰當時正好用完了晚膳,坐在西廂的房里沉默喝茶。
踏雪進房間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他卻混不在意。
“如何?”墨綰看著他那一身狼狽的模樣,直言問道。
踏雪沉默地點了點頭:“屬下照著姑主說的話說了一遍,他已經答應了。”
踏雪雙手用揉了一把臉:“姑主,楚世子說希望您游宴的時候會去。”
“他猜到我了?”墨綰聞言微微一愣。
踏雪抿了抿唇搖搖頭:“并沒有,不過他猜到是墨家人。”
墨綰聞言沉默。果然,他還是猜出來了。
“去找琉璃吧。”
“是,姑主。”
踏雪退了出去。
墨綰躺在床榻上,卻是忍不住回想自己今兒見到的那個少年的模樣。
別的暫時無從考究,但是單單憑著容貌氣質,這楚牧之確實也是個極其出色的人物。
不知道楚牧之能否真的成功施行她的謀劃,若是事情朝著她希望的那樣發展,不知道景德帝或者睿王又會作何計劃。
墨綰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雨已經停了,經過雨水洗滌后的天色格外明澈,還微微染了些晨光,仿佛天地之間也換了一番氣象,變得靈凈起來。
墨家的人是快到午時才離開白龍寺的,墨綰坐在馬車上聽外頭墨廷道正在問身邊小廝那京都楚世子的事情。
自白龍寺回來之后幾日都是晴空萬里。
京都城內最為金貴的地方,除了宮殿外便是繁巷了。繁巷坐落在城南,隔著不遠處便是最為繁華的酒樓商鋪,面臨江水,風景獨好。可卻寸土寸金,很少有人買得起。
眼下,繁巷終于有人住了進去,除了前些日子剛剛來的楚世子外,還有北戎使團。北戎來的是太子和公主,名正言順的天潢貴胄。銀子更是不在話下,沒有比繁巷更適合他們居住的地方。
總不能住在宮中,那樣的話,只怕景德帝都要日夜不得安枕了,自己的宮殿住著別國的人,側臥之榻豈容他人酣睡,總是不大愉悅的。
此刻繁巷中間的一處府邸,正有士兵把守。雖說是宅子,倒像是個小些的宮殿,裝飾華麗奢侈,面積巨大,便是那些高官們的府邸,也得要好幾個才能湊出這樣的宅子。
這府邸正是北戎太子所居住的地方,繁巷里有好幾處府邸,北戎太子選了中間的府邸,楚世子則是選了最里面的府邸,也不知是不是想刻意同北戎保持距離。
不管怎么說,這一處府邸是繁巷里最貴的一間,北戎太子倒是眼皮也不眨的定了下來,可不少人都傳言,這北戎太子裝大頭。
府里,明安公主收到了小廝的回帖。她打開來仔細瞧了瞧,忽而生出幾分怒氣,將那帖子“砰”的一下擲在桌上,冷聲道:“居然敢不接我的帖子!”
“你這又是生什么氣呢。”身后有男子推門進來,瞧見明安公主這副模樣,皺眉問道。
明安公主瞧見來人,站起身走過去,將桌上的帖子遞給對方,撒嬌道:“太子哥哥,我與那楚世子下帖子,他竟然給我退回來了!”
“你給他下了帖子,他要是接了,反倒奇怪了,這楚世子玩世不恭,大蜀皇帝都縱著,你別這么蠻不講理了。”深知明安公主性子的赫連青卻是沒有順著她的話說,反而是潑了明安公主一頭冷水。
“太子哥哥!”明安公主跺了跺腳:“父皇說了,讓我自己挑夫婿,我就要楚世子!”
赫連冷冷的瞧著一眼明安公主,想起宴上的事情,瞇了瞇眼:“此事先放下,此次最主要的探清這墨家。”
明安公主突然驚詫的瞪大眼睛:“太子哥哥,那可是墨家,先不說昆烏大家那件事情的前后因果,就單單是墨家,不是我們北戎惹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