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心情輕飄飄的很放松,與袍澤們談笑到很晚。
但還是沒有堅持到篝火熄滅,便回帳睡去了。可他并不遺憾,反而當時的他卻是更加滿心的盼望著明日的到來。
而在夢里,李宗夢到了母親和妻兒,夢到了他回到家時,給妻子添了一盒胭脂,給孩子置了一身新衣。
他還夢到了小杜歡,小杜歡言而有信的穿過了瀚海,從中原給他捎了一袋肉干。他將肉干送到了母親那,然后欣喜的看著母親享受著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可就在這時,集結的號聲傳出,打斷了李宗的美夢。
被號聲驚醒的李宗,忙出了帳篷,才曉得天已大明,已是第二日了。
但號聲他卻聽的清楚,那是緊急集結的命令。
號聲吹的他腦子有點亂,也來不及去想這意味著什么。
“快看!”
有人指著轅門。
卻見一具尸體懸掛在轅門之上,不斷的在空中蕩著。
不知是誰人的尸身掛在轅門示眾,這讓李宗有些奇怪。
可突然一旁的魏繼叫道。
“那是...小...小杜歡!”
李宗一下子呆住了。
腦中一片空白。
冰冷徹骨。
他努力的辨認著那具尸體。
那尸體僅僅比車輪高一些,一個半大的孩子罷了。
營中的人,現在,全部聚在了校臺之前。
而張都督,此時走上了高臺,聲音激揚的開始對著全軍訓話。
還故作高深的,講了一番夸大涼國正統的話語。
可所有人聽的卻是明白,官家已經認了秦帝為父,做了人家的兒皇帝。
骨耿如鐵,支持議和的韓尚書,已被打入死牢,秋后問斬。
而所有大涼兵馬,幾日后...依舊出兵征梁!
全場一片茫然...
在這個時候。
張都督的那親衛,一臉不敢面對的悄悄來到了李宗耳邊,諱莫如深。
“昨夜張都督回了營便聽到了杜小郎說要過瀚海,便拿住了杜小郎...活活拷打了一整晚,杜小郎才沒了性命...大都督說杜小郎的罪名是...通梁...”
李宗顫抖著,眼淚掉了下來。
他羞愧的發覺,自己竟然不敢哭出聲來。
至少他不敢像魏繼那樣,放聲大哭,聲節悲壯。
因為他害怕被人察覺。
害怕被張都督認為他是在為小杜歡而哭,讓他也背上一個通梁的罪名。
可是他的淚水,卻還是不可遏制,如雨般的垂下...
而他很快便發現更讓他感到羞愧的是...
比起再也看不到小杜歡這個總是咧嘴傻笑的半大孩子。
他竟然更加無法接受議和的失敗。
昨晚還本以為議和后,軍人們終于可以返鄉,安安心心的在家中勞作。
可現在...
戰爭繼續...
母親和妻兒還要在家徒四壁中煎熬受苦。
而他將穿越瀚海作戰,刀山劍林,又從哪來的活路。
他不過是個普通人。
和此時營地中穿著破舊甲衣的這些大頭兵一樣。
和涼州內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的平民百姓一樣。
不過是普通人罷了...
既是普通人,那便無非想要安安分分的好好活著。
但就這“安安分分”,此時卻竟也成了奢侈。
很多事李宗都明白...
所以,他只能留著淚,神色悲戚的站在原地...
只剩下了絕望和悲涼...
轅門之上那時而隨風搖曳的尸首,讓李宗記起昨晚篝火前的那個惹人好感的少年,眼中閃著光,對于自身的未來,是多么的充滿了希望。
可現在,卻因那希望...橫遭殺身之禍。
所以,李宗幡然醒悟...
希望這種東西,竟已隨杜歡一起逝去。而在這座營地里的余命尚存者,剩下的不過是徒增悲切的權利而已。
以至于不知是不是此刻營內所有人的感覺都與李宗一致。
他們,也都像看不見了希望這種東西一樣,陷入在深深的沉默之中...
可能是看到營內此時的氣氛實在有點不大對頭,張都督怕會影響軍心。
所以,他令人抬來了幾個大箱子。
說這是官家體恤,為教將士們奮勇殺敵,從自家內庫中賜下的財帛。
可營內的氣氛依然沒有被這些官家的犒賞所調動。
張都督終于不喜。
于是他氣沖沖的下了高臺,一頭鉆回了營帳。
而片刻后。
那些箱子,也被人抬進了張都督的營帳之中...
而士兵們,依然是那樣沉默的站著,一聲不吭,好似走投無路一般...
平日迎風招展的旌旗,此時偏偏無精打采的垂在了旗桿上,在安靜的空氣之中,竟似要掉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