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下意識地想要后退，卻撞到了身后的巖石，這時他才驚覺，自己竟還躲在角落里，道袍纖塵不染，掌心的紋路依舊清晰，根本沒有任何戰斗過的痕跡。
他低頭看著自己修長的人類手指，又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巨型熊貓，剛才那番激烈的廝殺，那些疼痛與嗜血的沖動，難道都只是一場荒誕的幻覺？
可鼻腔里殘留的血腥味，以及身體深處傳來的疲憊，卻又真實得可怕，小道士靠著巖石緩緩坐下，滿心困惑，分不清到底何為現實，何為虛幻。
月光忽而被烏云半掩，場中巨型熊貓的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脆響，它龐大如山丘的身軀急劇收縮，蓬松的毛發下肌肉線條扭曲重組，原本磨盤大的爪子漸漸縮小成圓潤的熊掌。
當月光重新灑落時，原地只剩一只皮毛油亮的普通成年大熊貓，正警惕地弓著背，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吼。
小道士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這才發現熊貓對面不知何時多了兩道人影，左側那人一身道袍，素簡的道袍跟他見過的其他道人身上的道袍沒有明顯的差別，面容已經顯露出蒼老，卻依舊可以感受到那種青年人特有的旺盛的生命力……
右側的人身著黑色長袍，胸前銀質十字架隨著動作輕輕搖晃，袖口還沾著幾抹暗紅血漬，兩人呈犄角之勢將熊貓困在中央，手中法器泛起幽光，空氣中隱隱有硫磺與檀香混雜的氣息。
“彼拉可，這就算是妖獸，那也不好對付。”
“更何況，它是瑞獸……”
“雖說有言在先，可貧道還是，能不動，還是不動的好……”
“貧道要是跟你一起料理了它，于你而言，也不是一個好事……”
“東方人，都很忌諱現在的場景……”
老道人屈指彈在另一只手抓著的劍柄上，清脆的嗡鳴驚飛樹梢夜梟，隨后就是隨手一拋，手中的劍被丟棄了……
“若非先前被你的道友壞了陣腳，咱們何須費這般周折？”
他的目光似有意無意掃過小道士藏身的角落，驚得少年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哼……”
“這柄劍是教廷的標準制式武器，拿雙手闊劍，拿這柄劍來襲殺我，是不是太明顯了？”
教士冷笑一聲，晦澀的咒語從喉間傾瀉而出，手中十字架驟然迸發刺目白光：
“東方的術法很精妙，可要說到浩瀚如海，待會兒且看神的力量如何凈化這孽畜……”
小道士看到這一幕，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似乎也能估計到一點：這西方的教士，似乎準備要用絕對的力量來凈化眼前的這只大熊貓……
這一點，他也就稍稍感覺奇怪了點，并不太過分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好像對那位道人，那位老道人，似乎有點熟悉感……
不可能吧？
只是個夢而已……
還是個沒有多大意義的夢！
話音未落，大熊貓突然弓背躍起，宛如離弦之箭直撲兩人，黑白相間的身影在月色中化作一道鬼魅殘影。
“卡拉瑪依咯迪……”
教士指尖劃過十字架，口中咒語如連珠炮迸發，銀質圣物瞬間騰起熾烈白光。
這束光芒化作光鞭抽向大熊貓，空氣中響起刺耳的爆裂聲，所經之處枯葉瞬間燃成灰燼，大熊貓反應極快，就地一滾躲開，光鞭擦著它背部掃過，焦糊的皮毛升起裊裊青煙。
“這就是這件法器的高明和強大之處！”
“讓你可以用光明教的信仰去支撐異教徒的法術……”
“可惜，以你的水準，發揮這件法器的這個特性，多少有些暴殄天物……”
“這應該，是騎士的劍！”
老道人搖搖頭，對于黑衣教士的舉動，明顯評價不高，但聽起來，也不是純粹的貶低……
而小道士在一邊聽著，也就聽著，沒有對這個話深想，依舊還在糾結那個熟悉感來源于何處……
他見過嗎？
小道士自問，由于好一陣得不到答案，他自己感覺到已經有點不受控制地產生焦慮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
如果能看清楚老道人的那張臉就好了……
“圣焰審判！”
黑衣教士雙臂高舉，十字架頂端迸發出數十道光柱，在光中透出赤紅，在空中交織成神圣的光網，將大熊貓籠罩其中。
熾熱的光焰灼燒著熊貓的皮毛，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氣味，但大熊貓并未屈服，它發出震天怒吼，粗壯的后腿猛蹬地面，以驚人的彈跳力撞向光網。
光網泛起陣陣漣漪，卻在即將破碎時，教士握緊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一股浩瀚的力量涌現，將光網重新加固。
大熊貓被困在光網中，不斷用利爪抓撓，用身體沖撞。每一次撞擊，光網都會發出嗡嗡的震顫聲。
教士額頭滲出冷汗，顯然維持這樣強大的神術消耗極大。
就在此時，大熊貓突然四肢著地，身體蜷縮，積蓄全身力量后猛地爆發，如同一顆黑色炮彈般撞向光網最薄弱處。
“轟”的一聲巨響，光網應聲而碎，強大的沖擊力將教士掀翻在地。
教士狼狽地爬起，眼中閃過一絲堅定，一點沒有慌亂，迅速在胸前畫十字：
“光之壁壘！”
一道半圓形的金色光盾在他身前凝聚。
大熊貓卻不給他喘息機會，前爪連拍，巨大的熊掌帶起陣陣勁風，如同擂鼓般重重砸在光盾上。每一擊都讓光盾泛起層層漣漪，裂紋如蛛網般蔓延。
隨著最后一聲轟鳴，光盾轟然破碎，大熊貓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鋒利的獠牙，直取教士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道士甩出一道符咒，化作金色鎖鏈纏住大熊貓的脖頸，將它猛地拽向后方。
緊接著，一道耀眼到極點的光柱從天而降，落在倒下的大熊貓的頭頂，將它整個身軀完全籠罩，那個碩大的身影，在純粹的潔白中，作為雜色的黑，一點點被消磨，最后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彼拉可，你真是廢物！”
“事到臨頭，還是要貧道出手……”
“應該被大熊貓一族感應到了貧道了……”
老道人搖搖頭，望向黑衣教士，冷漠地看著，貌似是抱怨，可在遠處的小道士聽起來，卻是感應不到有這層意思。
“吼……”
凄厲的獸吼撕裂雨幕，大熊貓渾圓的身軀轟然砸向泥濘的地面。
它終于也是倒下了……
一個道人一個教士，靜靜地看著倒下去的那個身影，那個已經顯得很瘦小，看著只剩下皮包骨的軀體，看了好一陣，而后默默轉身，準備離去……
而在這個無聲相望的過程中，小道士屏住呼吸，低下頭，不去注視那兩個人，生怕自己的目光引起了倆人的注意。
那倆個人幾乎是一樣的動作，身體半轉，慢慢轉過去，就在完全轉過去的那剎那，忽然一個停頓，而后又慢慢地轉回來……
而此時的小道士也心有所感，目光稍稍抬起，看向了那已經倒下的大熊貓。
大熊貓還沒死，顫顫巍巍，它慢慢爬起來了……
它前爪抽搐著刨動泥土，蓬松如白緞的毛發浸透雨水，卻在眨眼間又撐起顫巍巍的四肢，濕潤的黑毛根根豎起，琥珀色瞳孔驟然迸發出銳利光芒，方才被教士銀刃劃開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連爪尖滴落的血珠都蒸騰成淡金色霧氣。
“呵呵……”
“這是佛像啊……”
“這個種族，確實強橫！”
道人發出感嘆，只是聽得小道士又心生異樣，怎么好像，這位老道人還挺高興似的？
黑袍翻飛的教士尚未喘息，破空聲已從頭頂炸響，大熊貓凌空舒展壯碩軀體，利爪裹挾著腥風直取面門。
金屬碰撞聲中，銀刃劃出數十道冷芒，又是一道從天而降的光芒，將月亮照下的光完全蓋住，將整個空間照得如白晝，籠罩住大熊貓……
終于將這頭巨獸再度壓制。
當大熊貓又一次搖晃著起身時，緩緩倒下……
教士握著脖子上掛著的十字架的手在微微震顫，幾次三番，他感到疲累……
大熊貓趴在地上甩動沾血的耳朵，喉間發出低沉的嗚咽，意志力依舊強橫，力量卻在流失，聲音有氣無力，最后近乎是呻吟，透出油盡燈枯的無力……
只是，有點怪異……
經過剛才的那個變故，現在不管是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正如老道人說的，這個種族，很強橫……
確實很強橫！
映照在三個人類的眼簾的，大熊貓皮毛上所有傷痕盡數褪去，連凌亂的毛發都恢復了蓬松柔軟，唯有空氣中浮動的血腥氣，昭示著方才那場慘烈廝殺并非幻覺。
果然，還有古怪……
小道士心底輕輕一嘆，同時對自己剛才的反應感到不解，自己明明知道這就是夢，可為什么剛才還是那樣懼怕呢？
懼怕那兩個人發現了自己的蹤跡？
這只是個夢而已？
忽然，又變天了，天上在極短的一刻被飄過來圍攏過來的云氣給遮蔽住，而后云氣翻滾，轉為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