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語調有著莫名的感慨:
“要是能上去看一看,那可能會有些收獲……“
話音未落,雨臨庵中突然傳來凄厲的慘叫聲,無數黑影化作血色流光,朝著地面俯沖而來。
雨淋庵?
一個尼姑廟嗎?
哦,是道觀。
小道士的反應,最為簡單,只能對這個名字感到好奇,這是最淺層,深層的,他都聽不懂。
不過,趙方天的修道之所,那必然不簡單。
這只能說是一個極為樸素的認知。
小熊貓弓起身子,毛發根根豎起;小道士握緊拳頭,手心已滿是冷汗,雖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肅殺的氛圍,他是完全可以感應到的,抱李子道人擋在兩人身前,凝重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銳利:
“準備迎敵吧,這一次,或許就是解開這個夢境的關鍵。“
血雨驟停的剎那,小道士耳畔嗡鳴作響。
懷中的小熊貓突然蜷成毛絨團子,發出綿長的呼嚕聲,他還未握緊,整座道觀便如碎鏡般崩裂,鎏金十字架與彩繪玻璃的光影驟然將他吞沒。
一點沉悶裹挾著古書氣息撲面而來,小道士踉蹌著扶住雕花書柜,指尖觸到的不是道觀斑駁的磚墻,而是冰涼的橡木紋理。
教堂穹頂的光依舊從高窗透進來,將騎士甲胄上的銅銹照得泛起詭異的青芒。
“醒得倒快。“
清朗的男聲驚得他轉身,道人倚在書柜旁,一副閑情逸致,沒有絲毫的緊張,更不見剛才要拼命的模樣。
年輕道人屈指彈了彈小熊貓的圓耳朵:“這懶貨倒睡得踏實。“
小道士低頭,發現懷中的小熊貓肚皮朝上,肉墊無意識地抽搐,嘴角還掛著口水。
他摸向腰間,他的葫蘆還在。
這讓他舒了一口氣,這又是夢境,但只要這個葫蘆在,他就可以有些安心,不管怎么樣,自己還是沒有輸掉一切……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輸了,是不是已經迷失在夢境之中了……
遠處騎士陣列突然發出鎖鏈響動,生銹的面罩下滲出幽綠磷火,肅殺的氛圍在突兀之間,一時又起。
“別碰那些鐵疙瘩。“
他眨眼間掠至小道士身側,對著那些黑甲騎士搖搖手,像是在解釋并無敵意,隨后用手在頭頂的空中虛點,手點出的痕跡在半空拼成流轉的八卦圖:
“看來雨淋庵的咒印,已經纏到夢里來了。“
嗯?
這還是那個夢?
還是,兩個夢糾纏在一起了?
小道士心里一個突突,感覺到腦子不夠用了……
這里到底是第幾層夢境?
還是當初他一只腳踏進教堂的那個簡單的相遇嗎?
小熊貓突然打了個激靈,圓眼睛蒙上層血色。
它猛地咬住小道士的衣袖,爪子指向教堂彩窗——那些描繪圣徒的玻璃人像,不知何時都換上了一些道人的面孔,面容模糊,卻還是可以看清楚,臉龐上有血跡,嘴角還掛著與血雨同樣的猩紅。
教堂穹頂的水晶吊燈突然震顫起來,細碎的光斑在騎士甲胄上跳躍成凌亂的星火。
“當……”
“當當……”
“當當當……”
鐘聲自幽深的長廊盡頭漫來,起初如薄霧般縹緲,漸漸化作洪鐘大呂,震得彩繪玻璃上的圣像泛起漣漪。
小熊貓“嗷嗚“一聲驚醒,圓眼睛盯著搖晃的一個地方,尾巴緊張地纏上小道士的手腕。
小道士眼睛跟著望過去,什么都沒發現,那里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
抱李子道人也跟著望過去,跟小道士不同,道人的臉色倒是凝重少許,他伸手接住空中飄落的古書殘頁,泛黃紙面上的拉丁文突然扭曲成道家符文:
“是雨臨庵的鎮魂鐘。“
“用以鎮壓殘魂,鎮壓游蕩在其中的兇神惡煞……”
“原來,這個地方的那口古鐘,龍虎山的那口鐘,本體是在雨淋庵上掛著?”
“器靈則在這個古堡里面?”
“嗯?”
“這樣的話,那雨淋庵的血煞和血雨,都被引導到這個古堡里面了?”
“這個古堡里面,真的有吸血鬼?”
“還是,趙方天利用了這個吸血鬼古堡的一些特性?”
“嗯,化了血煞,化了那個宿命?”
話音未落,鐘聲陡然轉急,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心頭,教堂地磚縫里滲出暗紅水漬,蜿蜒成蛛網般的紋路。
道人再度伸手憑空虛點,指尖在虛空中疾畫:
“這鐘聲是在召回散落的兇魂。“
“這只小熊貓,是熊貓一族的成員,盡管還很小,但只要有這個血脈,就可以有一個清晰的反應……”
“熊貓一族是皇族的吉祥物,跟皇族成員有著極為密切的感應……”
“它感應到雨淋庵的靠近?”
“只是,為什么會感到怕呢?”
“雨淋庵的擁有者,那位小公主有危險?”
道人喃喃自語,神色越發嚴肅起來,小道士敏銳地發現,道人的眼睛似乎有點要豎起來了……
這可不尋常!
道人要出手了?!
他認為,這是一個侵入雨淋庵的一個機會?
嗯,還可能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呢……
小道士被自己的想法嚇一跳,可隨即理智就肯定了其中的邏輯性,邏輯是通順的,且很強大!
如果雨淋庵的主人是趙方天的血脈后裔,那必然算是最靠近趙方天的一個人了,就是雨淋庵本身就曾是趙方天修道的地方,價值很大,兩樣價值都很大!
道人是會起興趣的!
他將畫好的八卦陣拋向騎士陣列,鐵甲縫隙里滲出的幽綠磷火瞬間轉為赤紅,繼而由赤紅轉為墨色,又慢慢安靜下來,不再浮躁。
小熊貓突然掙脫束縛,圓滾滾的身子躍上最近的書柜,爪子扒住一本封皮燙金的古籍,露出夾層里半張殘破的地圖……
依稀看得出是一張地圖,可卻被血色墨跡層層覆蓋,細節難以看清。
“當當當……”
“當當當……”
“當當當……”
鐘聲達到頂點時,整座教堂開始傾斜。
騎士們齊齊轉過頭顱,目光齊刷刷聚焦在一處,生銹的長劍在地面拖出火星,抱李子道人的手抬起,繼而緩緩往下一抹,當即將那些凝視著的目光給抹去,像是輕輕拂了下,讓騎士們的眼瞼合上,陷入了沉睡,好一會,他才繼續跟小道士說:
“跟著鐘聲走,或許能找到通往那個地方的通道,雨淋庵,但記住——“
他目光掃過小道士已經有些蒼白的臉,鄭重說道:
“在雨臨庵,看到任何奇怪的東西,都別伸手去碰。“
“當當當……”
“當當當……”
“當當當……”
話音被新一波鐘聲淹沒,教堂西墻的彩繪玻璃轟然炸裂,血色霧氣中,隱約浮現出雨臨庵朱漆剝落的飛檐,一個個銅鈴迎著風晃蕩正滴著血水,在虛空中搖晃出詭異的弧度。
小道士的心神,隨著那屋檐搖晃的鈴鐺而稍稍入神,繼而陷入了那詭異的鐘擺弧度之中……
跟著鐘聲走?
張清燭覺得,這個話可真的不怎么吉利,這不就是“送鐘”的一個具象化的場景嗎?
“這是一個夢呢?”
“還是過渡到另外一個夢?”
小道士看著那好似已經可以“看得見”的鐘聲,已經越來越迫近,耳畔在震顫,繼而感到整個地面都在震顫,他已經有些不適應了,這個夢還在遵循著現實邏輯嗎?
這就已經不是現實世界里能發生的了吧?
可能也說不準,可能現實世界,那口鐘就有這樣的威能!
而在小道士嘴里不提的是,在這個夢里,到底誰才是食夢獸?
是道人嗎?
不可能吧?
附在道人的身上,很可能被道人反手就給抓住了……
而他還記得,在某一個夢境中,食夢獸應該是附身在那位穿著黑衣的西方教士身上……
但現在看,又說不準。
那么現在,是在小熊貓身上?
小道士看向小熊貓,可那一個身影并無給他很大的啟示,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沒能露出什么馬腳……
可能就不是……
也不是每一個夢境里,食夢獸都可能現身吧?
或許也有不現身的時候……
再說,現在這個夢,到底有多少層夢境?
心里想著,腳步不停,而目光禁不住搜尋著那兩個身影,小熊貓的身影已經越發遠離他的視野,呈現在眼簾里,是一個小小的黑點,而至于抱李子道人,小道士發現,就在自己一個恍惚的時候,已經失去了道人的身影……
已經進去了?
到了雨淋庵了?
道人果真是高道啊,雷厲風行……
張清燭果斷停下自己的腳步,盡管這是在夢里,然而像抱李子道人這樣至強者入夢,也很有可能要打得天崩地裂的……
但凡有一點力量的宣泄,就他的這么點精神強度,沒準遭受點余波就得將他搞成腦震蕩了……
得不償失啊……
再說,也沒什么可得的啊?
還是不要去湊熱鬧了……
小道士打定主意,先看一看,如果真的有什么大的問題,要跑也好跑一些……
話說,他還能跑嗎?
小道士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也沒有忽視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他還能脫離夢境嗎?
他覺得,他本能覺得,很可能是不可能了……
現在的夢,已經是多層夢境纏繞,從眼下的這一層夢境脫離是有可能的,而脫離了現在的這層夢境,卻并不意味著是回到現實,很可能是落到了之前有過的夢境里……
他好像,被套住了啊?
是食夢獸嗎?
是食夢獸的本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