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宇朗誦完最后一句,老鄒帶頭叫了個好,接著大家也都鼓起了掌。
雖然說掌聲有些稀稀落落的,不過也讓心里忐忑的余生,心情放松了下來。
他沒有學過詩歌寫作,就憑了一些內心的悸動,和平常閱讀積累,模仿著寫了一首小詩。沒有被別人當場笑話,余生已經很滿足了。
陳雪站了起來,優雅地走到中間,介紹著下一個上臺分享的同學。
余生看她的表情仍然淡定,似乎沒有情緒波動,只是目光始終未轉到這邊來。
阿宇如得勝的將軍一般回來。隔壁桌的同學問道:“這是你寫的?”阿宇很鄭重地指著余生,介紹道:“同學,作者在這里呢。”
路人同學對余生豎起一個大拇指。余生連忙謙虛點頭說謝謝。
阿宇說道:“我就說,你寫得不錯的,有真情實感,比那些無病呻吟的要好多了。余生,我覺著你就是缺點自信。”
老鄒贊同地點點頭,說道:“對的,余同學,你要有自信呀。”說著,他想到什么,語氣有些古怪起來:“不過,說回來,你的真情流露是為了誰呀?”
余生臉上一紅,眼角掃過在主持活動的陳雪,嘴里說道:“其實,我老家到了春天,鎮子外的野地里都是這種狗尾草。當時也沒多想,就覺著這個很能表達我當時的心情。”
老鄒和阿宇互相對望一眼,似乎有些領悟,說道:“哦,原來是想念家鄉的某個人了吧。”說著,兩個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就是一個正常的詩社交流,余生的小作品引起了一小段討論后,很快,大家又開始進行下一個分享和討論。
陳雪邀請了下一位分享的同學,坐回座位。
但那之后,她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現場的詩歌分享上,目光再也沒有看過余生。這一桌的情緒,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余生剛放下的心又不安起來,他想著應該是剛才的詩,讓陳雪感到尷尬和被冒犯了。
有些事,他曾經很希望陳雪能懂,但現在陳雪似乎懂了,可這反而讓他更加難過。
不過,既然已經這樣了,那也沒什么好隱藏的。余生想著,反正都是坦坦蕩蕩的事,自己也并沒有什么齷蹉的念頭。
他只希望陳雪不要太在意,如果還能和她做一個能經常聊天的好朋友,那他也心滿意足了。
十點多的時候,詩社活動結束。
老鄒嚷嚷著要一起去吃燒烤,阿宇看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的余生,就直接拉起老鄒。臨走的時候,兩個人還語帶深意地對余生說道:“余同學,要自信呀!。”
余生倒沒注意兩個好朋友的語言和表情,這一刻他只想找機會把心里的想法說清楚,打破這種似有似無的讓人難受的靜默尷尬。
看著陳雪還在和兩個詩社同學忙碌收拾,余生過去和陳雪說道:“陳雪,我來幫你們吧。”
陳雪繼續低頭忙碌,沒有看他,只是點點頭。
余生看她點頭,就和兩個詩社的同學,一起幫著清潔了桌面和場地,把話筒,易拉寶,剩余的彩紙都收拾起來。
不一會兒,整理完畢。兩個同學就一起把剩余物料拿回詩社辦公室。四個人在酒吧門口告別,看著他們兩個離去,余生對陳雪說道:“陳雪,我送你一下吧。”
燈光里,陳雪的側影看起來很精致動人。余生看著她長長的眼睫毛眨了幾下,點了點頭。
月光透過行道樹高大的樹冠,照得道路有一種斑駁的朦朧。兩個人并排走在一起,氣氛卻有些尷尬。
余生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語句,開口道:“陳雪,不好意思,那首詩我是自己亂寫的,沒想到老鄒給拿給了阿宇,如果有什么讓你不開心的,你不要介意,我不是有意的。”
陳雪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我為什么要介意?”
余生說道:“我知道你有男朋友,我也沒有其他想法,就是想告訴你,想告訴你,…….”
陳雪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慢慢踱著步。
余生看她沉默不語,氣血上涌,一句壓在心里很久的話沖了出來:“就是想告訴你,如果你有什么不開心,可以找我,我一定,一定可以讓你開心起來的。”
陳雪看著他半天憋出這句話,噗嗤一笑,說道:“你就那么希望我不開心嗎?”
余生看她笑得有些調皮,更加窘迫起來,連忙說道:“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下子,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說什么了。
陳雪歪過頭,看他有些漲紅的臉,笑著道:“不說這個了,你怎么會想到寫狗尾草的?”
談起剛才的話題,余生這才恢復了條理,說道:“我老家很窮,土地太旱,很多地都種不了莊稼,不過再差的土地都能長出這狗尾草來。到了春天,野地里山上就都長滿了狗尾草。一眼看過去,一片搖搖晃晃的綠色。我就覺著這個草有一種氣質,我很喜歡。”
談起家鄉,余生的表情自信起來。
陳雪看著他余生輪廓分明的側臉,似乎看到了他欣賞的那種氣質。看他沉浸在對家鄉的回憶中,陳雪輕輕問道:“那你小時候經常去野地里玩嗎?”
想起自己小時候的經歷,余生搖搖頭,說道:“小時候也沒去玩過幾次,太忙了,要幫媽媽干活。不過有一次我印象特別深刻,是媽媽陪我去的。那時候媽媽身體還好,專門請假陪我去鎮外的小山上,我們玩了一個下午。直到夕陽把滿山的狗尾草都鍍成了金色。”
余生慢慢講述著往事,陳雪只是傾聽著。兩個人的步伐不知不覺就放慢了下來。
陳雪記起余生談過一次童年,她有些好奇但小心地問道:“上次聽你說起父母的不幸,那你后來是怎么生活的?”
對于往日,余生早已釋然,反而有些感激苦難對自己的磨礪。他慢慢道:“后來,有一家好心的叔叔阿姨收留了我,供我上高中。我也考上了家鄉的大學,不過我想要自己獨立,就自己跑出來打工。”
想著從家鄉到S市這幾個月的經歷,余生有些感概,說道:“其實,這樣也挺好,如果我留在老家讀大學,也就沒有機會碰到你,還有這幫朋友了。能遇到你們,真的是很幸運的。”
陳雪看著他真誠的眼神,說道:“其實,要說童年,我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我媽媽去了國外定居,現在也就一年通幾次電話。算起來,我也就只有爸爸。”
余生是第一次聽陳雪講述這些,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憂傷的表情。
陳雪繼續說道:“那時候,我爸也沒那么多時間陪我,那段日子是我最困難的日子,那時候天鵬是我們一個小區的大哥哥,他就一直安慰我,帶我玩,還給我買娃娃和糖果。”說著,陳雪轉過頭,眼神有些閃亮,看著余生,說道:“我和天鵬從小認識,有十幾年了。”
余生腦子里想起了一句古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多么美好的回憶,可惜這是陳雪和別人的故事,和自己無關。他又想起那個西裝筆挺的英俊青年,站在陳雪身邊,也真的很般配。
雖然對陳雪的這句話他也有過心理準備,但這一刻內心還是好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扎了一下,突然疼到有些無法呼吸。
但他暗自調整著呼吸,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只說道:“明白的,我明白。”
一瞬間,陳雪似乎感受到余生離她的距離突然有些遠,她接著說道:“其實,你不明白的,那種感情很復雜。”
但內心已然哀傷翻涌的余生,并沒有領會陳雪這句話的意思。
他只是盡量保持著自己的鎮定,用盡量輕松的語氣,說道:“沒關系,我明白的。陳雪,我想送你個東西。”
陳雪還想再解釋些什么,卻被余生嚴肅鄭重的表情給制止了。
余生像是要做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綠色的彩紙,應該是剛才詩會活動留下的。他雙手翻動起來,不到十秒就熟練地把這張紙折成了一個四葉草。
看手里已經折完的四葉草,余生臉上露出了微笑。他對陳雪說道:“伸出手,看我給你變個小魔術。”
說著,余生的手指輕輕一彈,這朵四葉草在空中自轉著,仿佛一個綠色的精靈,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繞著陳雪轉了一圈,分毫不差地落在陳雪的手掌上。
在李煒明嘲笑說隔空移物只能變變魔術的時候,余生就想象過某一天,可以給陳雪變一下這個“小魔術”。
這個動作他其實練習過很多遍,也在腦子里想象過很多遍。今晚能夠當著陳雪的面做出來,余生心里有一種釋然的快樂和悲傷。
這朵完全違背物理規律運動的四葉草讓陳雪吃了一驚,她有些驚異地問道:“這,你是怎么做到的?”
余生保持著微笑,淡淡道:“這是幸運的四葉草,我把它送給你。今后的每一天,你一定都會開心快樂的。”
說完,余生微笑著和陳雪告別,轉身大步離去,他的步伐略微有些快,但還是很穩。
既然注定是一株狗尾草,那就做最倔強自強的那一株吧。
陳雪見他突然離去,有些愕然。她看看手里的四葉草,有些苦笑地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其實,很多事你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