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似乎對白淺的回答很滿意。
將手中已點燃的手臂粗的雪茄扔給白淺。
“我答應你的事!”
白淺連忙用一只手接住,但他的另一只手卻始終抱著白色燈桿。
中年男人點頭示意了一下,瞥了一眼雪茄。
白淺立馬明白了。
他的手指有些顫抖,但還是鎮靜的單手握著雪茄,用拇指的指甲對著雪茄輕輕一劃。
頓時,手臂般粗細的雪茄被從中間豎著剖開了,里面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指頭。
白淺的心頭顫動了一下。
但他還是保持著卑微的笑容,看向正站在自己面前,穿著紅色西裝滿面笑意的中年男人,試圖從他那笑意的臉上看到哪怕一絲絲的‘饒恕’。
“我說過,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我就不會取她性命,不過仇家畢竟是仇家,我只能保證她還活著?!敝心昴腥撕芟硎馨诇\此時看他的目光。
活著是分很多種的,其中有一種活著叫生不如死。
但白淺似乎還有一絲絲的期盼,他在想,活著是多好的事情?。≈灰心呐乱唤z絲的機會,都應該要努力爭取。
白淺想起數十天前,自己那年老的爺爺用盡最后的力氣呼喊著要自己逃的遠遠的,逃到天涯海角,要自己永遠不要報仇。
一個古老家族的毀滅也只是一瞬間的事,白淺甚至沒看到自己的父母親最后一眼,只看到自己的哥哥嫂嫂在驚慌中被一個女人斬掉了頭顱,唯一的侄女兒被嚇的呆愣住,臉上沾滿了血污。
這記憶就如同發生在眼前,白淺每一次回想,就好像自身受了一次噬心的折磨一樣。
不管如何,都要保住大哥的女兒,這是他此時唯一的想法。
白家本不是什么大族世家,從白淺的爺爺的爺爺那一輩開始,就一直對外宣稱,自家只是行醫的,從不過問這世界陰暗江湖里的一切,可惜,這世界哪有不沾染因果的,這個傳承了數百年的古老家族,現在已不存在了。
即便是唯一茍延殘喘的白淺,還不是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白淺想逃的遠遠的,可他卻發現,無論如何逃避,這個魔咒般的陰影始終籠罩著自己。
掙不脫、忘不掉,唯有面對。
所以后來自己接到神秘電話,那個男人在電話中的話還猶在耳邊:“你侄女還活著,不想她死,就到水寶大廈樓前廣場的旗桿處,抱住偏北方的那個燈桿,不要松手,等我過來?!?p> 白淺照做了,他幾天前就到了,直接就抱住燈桿,一刻都不敢松開。
中年男人看著白淺,他明白白淺的無力和無助,就好像曾經的自己。
但那些艱苦的歲月早已不存在了,他仿似是在自言自語,說道:“白家的點穴之術真的很不錯,也不愧是傳承了數百年的醫術世家?!?p> 白淺聽著,他知道這是中年人說給他聽的。
“可是學醫就學醫,干嘛還要習武呢?通過穴位的推壓,針灸,輔以藥草,治病救人,是多么有功德的事情,可為何還要有殺人的技術?”
白淺明白他想要說什么,白家本就是醫術世家,穴位推拿的手段本就是醫學輔助的一環,只是在自己家人的手中,被運用的更是爐火純青。
陰暗的江湖上有很多血仇殺戮之事,他們所受的傷勢,現有的普通醫學根本無能為力,比如曾有一位武林高人,他與人互毆的時候,不慎傷及臟腑,若是去普通醫院,醫生一定會一籌莫展,因為他中的是五毒掌。
顧名思義,五毒掌的掌力早已傷及臟腑,毒素更是順著血液循環走遍全身,這種傷勢,在普通的醫院,除了輸液、化驗解毒、延緩臟腑衰竭、截肢,別無它法。
即便能救活,這人也必定廢了。
后來還是白淺出手,先用特殊點穴法封了他的五道大穴,用針灸刺激全身穴位,依脈位推按之術,將毒素一點點引導至幾處要穴,放血排毒,劇毒至寒便輔以溫性藥草調劑,人基本無礙。
多年來,白淺已記不清自己救了多少人,他不問對錯,只知人命只有一條,只要求到自己手中,都要盡力救治。
自己的大哥也秉承著和自己一樣的想法,可惜他卻救了一個不該救的人。
而這個人此時正站在白淺的眼前,用一種近乎低語般的聲音說道:“既然懂得殺人技,就不能被歸為不入流,可你們竟敢逃避管控忤逆我,這是不行的,即便只是為了殺雞儆猴,我也要滅了你白家滿門?!?p> 白淺難得的反駁道:“我們家從不參與江湖紛爭,做的也都是治病救人的事情,即便是我那大哥,也僅僅是一個毫無武學功底的普通人罷了?!?p> 紅色西裝的中年人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白淺。
白淺一愣,接著說道:“白家唯一有武學根底的是我,但我從未殺過人,也沒有與任何人起過紛爭。”
中年男人仍舊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白淺。
白淺瞬間明悟了,他知道這個人做的任何事是不需要有辯解的,他既然做了,就沒有人敢質疑他,他此時看似是對白淺說話,實則是他殺戮了白淺一家后,隨意為自己找點兒合理的借口罷了,這借口也并不是要向世人解釋什么,只是為了讓他自己心安理得。
“我對你很失望!”
中年男人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白淺,“你不理解的事情有很多,就好像我要滅了你白家一樣,你可能還不知道因何而起吧?”
白淺點了點頭,看著手中的雪茄,那白皙的手指上殘余著一抹艷紅。
他確實不知道,一個只是行醫救人的世家,從不會也不敢得罪一個大人物。
“我受了重傷!”中年人緩緩的說道,“這種傷勢以我的自愈能力,也是能慢慢恢復的,所以我本不是太在意,可是我的手下卻向我推薦了你們白家的醫術了得,于是你的哥哥就被叫來了?!?p> 白淺的身體微微一顫。
“你的哥哥真的是一位很好的醫生,他非常細心的為我處理了傷口,清除了內傷,甚至還指出了我身上的其它幾處陳年隱疾,順帶著幫我治好了,我甚至感覺自己恢復了往昔的最巔峰實力,所以我很感激他?!?p> 中年男人滿臉的感激之情,白淺覺得他是真的在感激自己的大哥。
“我很感激他,所以我決定用最高的禮儀招待他,我找來千川湖保存了千年的美酒,抓來萬瓊島飼養了百年的珍獸,請來八重樓培養了十年的佳子玉廚,搶了三劫宮的當代魁首來陪酒。”
千川湖、萬瓊島、八重樓是陰暗江湖公認最強的三大勢力,當然,三劫宮更是凌駕于其它諸多勢力世家之上。
但在中年男人的口中,從他們那里拿些東西,卻是如此的平常,呵!這世界果然有個現世的神。
嘀嘀!
馬路上突然響起汽車的鳴笛聲,才使白淺回過神來,不可否認,中年男人說的確實是最高規格的宴請了。
可是大哥卻明明死在了這個人的手里,白淺還能回想到大哥最后被殺的血腥一幕,那女人手中的屠刀沾滿了鮮血,鳳棄家族早已投靠了中年男人這是江湖公認的事情,那個女人是他的超級打手,這也是公認的事情。
所以,你就派遣手下去殺了我哥哥。
白淺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他身上的紅色西裝很鮮艷,就像剛剛染了新鮮的血液。
但白淺沒法表現出一點點的仇視,只是表情飽含無奈、無助和希冀。
中年男人卻不看白淺一眼,繼續說道:“可惜?。≡诤攘藥妆谰浦螅愀绺鐓s告訴我,白家從不是普通的醫學世家,你們家更傳承有無與倫比的曠世絕學,而當代的繼承人是你。”
白淺握著雪茄的手瞬間攥緊了。
“曠世的絕學??!我從未聽說過,但我相信你的哥哥不會撒謊,所以我忍不住想和你切磋一下。”
白淺的眼神已經變得默然而冷酷,想到了一種相似的可能,他瞬間明白了一切。
“既然想要和你切磋,我自然需要一個最強的你,殺戮也是不得已,因為你還很稚嫩,只有仇恨才能讓你爆發最強的力量。”
中年男人看著白淺此時的眼神,他更加滿意。
“我殺人從不需要理由,但既然做了,就會做絕做狠,你應該明白的,我不可能放了你侄女,你手中那一截指頭是她唯一的痕跡了?!?p> 白淺看著手中的雪茄:那裹在里面干干凈凈的小手指。他明白自己一直在奢望,餓狼捕食獵物,怎可能留下一個完整肉塊?
周圍行人匆匆,他們在白淺的周邊不停的走過,卻與他毫無瓜葛因果。
世界果然無情而殘酷,那些遠觀者看潮起潮落,無盡風景剎那而去。
而身在近處的人,卻似是在他的耳邊不住的低聲吟語。
風靜了,雨停了,可以開始殺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