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這位新帝終于出現了,身形清瘦、鳳眸笑唇,一身明黃色龍袍,腰間簡單的系了一個羊脂玉玉佩,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
周圍的貴女們都悄悄瞧紅了臉,沈一驚也在心里贊了一聲,這新帝真是好相貌。
皇上落座,周圍的大臣不再交頭接耳、互相敬酒,紛紛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畢竟,當著皇帝面要是敢三五成群的,豈不是要被那位以為是結黨營私了?
誰都不敢在虎嘴上摸須,這些大臣一個比一個精,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沈一驚隨著眾人一起行了禮。看著下方朝拜的景象,新帝清俊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意:“起身吧,諸位,今日團圓宴,都隨意些。”
大臣們謝過之后便要坐下,所有人的屁股都剛剛挨到凳子時,一位山羊胡子的老頭卻突然站起身,向上方的皇帝拱了拱手,躬身道:“皇上,家中小女善舞,不如讓她上來為皇上獻上一舞。”
皇帝面帶笑容:“陳尚書有心了。”
陳尚書也微笑回應道:“是臣之福分。”
君臣和睦,何其融洽。
座下一片歡慶祥和,其樂融融。只有兩個人,面帶微笑,但是這笑卻不入眼,仿佛只是在看一出拙劣的戲碼。
他們一個是身穿白衣的沈一驚,另一個則是……沈一驚遠遠看去,那人同樣穿了一身白衣。
面容有些眼熟,竟然是那天她在街上,抬頭看到在登仙樓二樓望她的男人。
此時他也百無聊賴,眸中晦暗不明,俊朗的臉上卻笑意綿綿。
真是好巧,沈一驚心道。
那人察覺到沈一驚的視線,看了過來,于是沈一驚索性落落大方的對著那人遙遙舉杯。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從嗓子里發出了低沉的笑聲,舉起酒杯回應了沈一驚。
沈一驚微微搖晃手中的白玉酒杯,以手撐頭,笑意盎然。
不少世家公子、大臣家的子弟,都頻頻朝沈一驚的方向看來,甚至有人向周圍人打聽起了沈一驚是誰。
沈一驚好像感受不到這些視線,將手中的果酒一飲而盡,然后專心欣賞起陳尚書家女兒陳盡婉的舞姿。
不得不說,陳尚書說陳盡婉善舞,還真不是吹牛。
沈一驚看的津津有味,就差抓一把瓜子在手中磕了。
沈一驚老神在在的賞舞,沈一夢卻坐不住了。
她一開始還以為那些公子們是在看她,還害羞了好一陣,又是喝酒、又是吃糕點,一會兒蹙眉品嘗一會兒目光瑩瑩。結果這些人居然是去看沈一驚的!
沈一夢心中氣結,在心里罵了好幾句才緩過來。
陳盡婉一舞畢,高高興興的領了賞退下去了。
沈一驚在嘴中放入一塊糕點,正等待著下一位美人上臺表演,身旁的沈一夢卻突然站了起來。
對著皇帝盈盈一拜,脆聲說道:“陛下,陳姐姐舞姿實在驚人,小女不才,對姐姐舞姿有所感,便想獻上拙作。”
皇帝看著下方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笑著開了口:“別的女子都擅歌舞或者樂器,你卻有些不同。”
沈一夢垂著眼,乖巧的回答:“小女笨拙。”
皇帝哈哈一笑,似是極為滿意:“有才氣、有才情,怎能說是笨拙,來,讓朕聽聽你作了什么。”
沈一夢抬眸,面帶笑容,杏眸粉腮,唇紅齒白,皇帝眼中流出一絲欣賞。
沈錚火身為朝中大臣,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是爐火純青,看見皇帝對自家女兒滿意,沈錚火滿面笑容的對著沈一夢點了點頭。
然后與自己好友交換了眼神,兩人一同大笑著飲盡了杯中的烈酒。
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朝沈一驚的方向看一眼。
或許,在他的心里,能夠被稱為女兒的,一直都只有沈一夢一個人。
沈一驚瞇著眼,嘴角揚起,一言不發。
……
……
“低身鏘玉佩,舉袖拂羅衣。對檐疑燕起,映花似雪飛。”
少女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話音落下,皇帝連連稱贊,賜下賞賜。
已經坐回自己位置的陳盡婉也站起,對沈一夢行了一禮表示感謝。
感受著周圍傳來的或欣賞、或羨慕、或嫉妒的視線,沈一夢心中得意極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應該集中在她身上!
本就應該這樣!
“這位沈大小姐實在是文采斐然,可惜是個庶女,配不上本公子。”
一道吊兒郎當的男聲響起,其實那人聲音不大,只是沈一夢心中過于自卑敏感,這道聲音就像一把利劍狠狠扎進她的耳朵。
沈一夢只覺得眼前發黑,氣的不能呼吸。要不是沈一驚,還有她那個死了的娘,我何至于這樣被人瞧不起!該死的沈一驚!
皇帝見沈一夢半響不動,有些不悅的開口問道:“怎么,可是嫌朕的賞賜寒酸?”
沈一夢趕忙回神,向皇上謝罪:“不是的陛下,小女哪里敢,只是方才小女想到,家妹作的詩遠勝于小女,小女此番得了賞,心里卻感到受之有愧。”
沈一驚“噗嗤”一聲笑出了聲,然而皇帝聽到這話,來了興致。
“那便叫你那妹妹也上來吟詩一首,如何?”
沈一夢高興的答應了下來。
沈一驚心里悶笑不已,沈一夢這是擺明了想讓自己出丑,原身雖然刺繡不錯,但是對詩詞歌賦可是一點都不懂。
沈錚火也攥緊了手中的杯子…畢竟沈一驚丟了臉,丟的可不止是她的臉,還要丟他們沈家的臉啊!
不過…沈一夢既然想演,沈一驚也不打算壞了她的興致。
于是沈一驚行禮站起:“陛下,小女并不太懂如何作詩。”
說話時眼睛死死盯著地面,低垂著頭顱,好似是怕極了。
沈一夢見她這般作態,心中嗤笑一聲,真是個空有外貌的草包。
“不過,既然姐姐給了小女這個機會,小女就獻丑了。”
皇帝無所謂的點了點頭,示意她快些。
沈一夢心里也滿是不屑,就等著看她出丑。
周圍的大臣子弟和小姐們都不由得眼神交流了起來,沈一夢的妹妹不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女先生”沈一驚嗎?
這沈一驚除了會像個老嬤嬤一樣遵守規矩,還會什么啊?
有些好事者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大家都想看沈一驚在陛下面前出丑。
沈一驚仿佛感受不到周圍若有若無的帶著惡意的視線。
裝模做樣地沉思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吟道:“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宮門西。”,
說完朝上座的皇帝行了一個大禮:“陛下明治,是我大鶴朝之福,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大笑了幾聲,連道“好!”
周圍的官員以及公子小姐也趕緊跟著行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氣氛被烘托到了極點。
沒有人不喜歡被拍馬屁,年輕帝王的臉上樂開了花:“沈錚火,你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啊!來人!賞!”
沈一驚起身,笑嘻嘻的接下了賞賜。轉身對身邊的沈一夢狀似友好的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庶姐呀,你再多讀點書,定能跟我作出一樣的詩了!莫要憂心!”
皇帝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贊同道:“確實如此,沈一夢作的詩雖然精秀,卻沒有驚兒的大氣,以后還需努力。”
沈一夢手中的帕子都要攪碎了,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陛下說的是。”
“噗。”
皇帝疑惑的轉頭問發出笑聲的白衣男子:“皇兄笑什么?”
沈一驚心里一緊,新帝的皇兄只有一位,就是原書中的男主孟南河。
她不由得向孟南河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她遇見兩次的男人。
沈一驚重新低下了頭,嘴角抽了抽,一想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自己當街打人的樣子,頭都要大了。
孟南河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沒什么,只是想到這沈大小姐既然知道自己是拙作,還敢這般大膽的展示。才情雖然沒有多少,但是勇氣可嘉,我大鶴朝真是人才濟濟啊!”
一番話夾槍帶棒,聽上去好像沒問題,實則把沈一夢狠狠損了一通。關鍵這人還極其認真,好像是真心在夸獎似的。
沈一驚憋笑憋的渾身發抖,趕緊道謝:“多謝王爺夸贊,我的庶姐確實有一顆豹膽,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典范。”
沈一夢又羞又惱,幾乎無地自容,恨恨的瞪了沈一驚一眼,狼狽的退下去了。
……
這時皇帝才看清沈一驚的臉,眼神中盡是欣賞和喜愛。
“你多大了?”
沈一驚現在大殿中央,眉眼帶笑:“回陛下,小女今年十四。”
皇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還小呢,往后怕是前途無量啊。”
“陛下謬贊。”
沈一驚表情不變,挺直著腰背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微笑的表情恰到好處。
一身白衣,臉上還有未消的嬰兒肥。
眉目清冷,靈動的眸子黑白分明,唇卻紅的灼眼,好像誤入了此地的頑皮小仙子,悲憫中帶著些許天真的殘忍。

羅星繁
“低身鏘玉佩,舉袖拂羅衣。對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飛。”是唐代蕭德言寫的《詠舞》。 “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這首詩出自唐代白居易的《登觀音臺望城》,我把最后的五門改成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