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告別了同伴,一路小跑到奶奶家。夢里還是千篇一律的孩子們在歡笑著追逐,陳靜感覺自己離那些孩子們又更近了一點,近到,可以看清其中那個女孩在奔跑的時候飛舞起來的頭發,黑色的頭發在夜色里時隱時現,糾纏的曲線最后模糊成一團看起來陰森得像鬼魅。
“只剩下一個人了呀,你在哪里呢。”
“只剩下一個人了呀,你在哪里呢。”
“只剩下一個人了呀,你在……啊!知道了。”
“抓住……你了。”
一雙廋小仿佛雞爪子般的手緊緊地捂住了她的眼睛,似乎永遠不想松開。
陳靜從夢中驚醒,幾乎是死里逃生般大口喘著氣,然后發現自己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一滴滴晶瑩的汗珠,宛如寶石般從額頭滑下。
舉起床頭的老式鬧鐘一看卻發現已經十二點了,呼喚了幾聲奶奶得不到回應,陳靜才想起來,她今天好像要跟她的幾位老年香友去一個重大的祭拜活動,前陣子就一直在購置一些品質很好的香燭,昨天也早早囑咐好了陳靜今天去對門楊靖家里解決三餐。
陳靜一早上未進食,癟癟的肚子早就撐不住了,只好起身穿上衣服走向了對門。
穿過庭院的時候陳靜順便觀察了一下院子的四角,覺得和夢里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
院子不算小,只是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雜草,卻沒有任何小生物在活動,草間沒有蜥蜴,蚱蜢,花叢間竟然也沒有蝴蝶。小孩子隱藏在角落的雜草中,在似水的月色里看起來,的確一時難以發現。
不過想到小時候的自己,竟然需要花那么長時間去找一個玩伴就不禁為自己那時的愚笨苦笑。
走到對面正好遇見李靖蹲在門口扒面條吃,那狼吞虎咽的樣子,讓人忍不住發笑,于是便忍不住摸了下他的頭跟他打了聲招呼。
“怎么像乞丐一樣蹲在這里?干飯呢?”陳靜笑道。
楊靖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一會兒就該加入我了。”
“什么?”陳靜不解地問道,“我奶奶有事,她讓我中午來你們這蹭飯吃。”
李靖勾起一抹邪笑:“哪有什么飯,萬予每天都讓我們自己泡泡面解決的。你去屋子里的箱子里,翻包自己喜歡的口味泡著吃了吧,花花在燒水,你現在過去還來得及勻點開水。”
陳靜整個震驚住了,三個男人住在一起的生活果然指望不住,便問:“萬叔叔呢?”
楊靖加緊了吃面的速度,邊扒面邊說:“不清楚,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
陳靜才察覺到,自己不知不覺中松了一口氣。實際上自昨晚后她突然有點懼怕見到萬予。
她這才走進屋內,隨便挑了一包后,就和花花兩個人麻利地泡好了各自的泡面,然后也端著飯碗走到外面門檻的位置上坐下。
然后他們三個就像傻子一樣一邊呆看著院子里某個不知名角落一邊狂扒面條,不消一會兒就吃的精光。
“啊……鄉下空氣真好呢……”陳靜看著院子角落里生長的到處都是的雜草,不自覺地說出了口。
花花也笑著回答:“是呀,因為這里面,都是生命的味道啊。花的生命,草的生命,樹的生命,還有那些你看不見了,卻也仍依舊顧自生長著的生命。”說到這,他抬頭看看陳靜。
陳靜被他突然來的詩意唬的一愣,而后又像是了悟般:“你最近在看《蟲師》吧。”
“被你發現了呢哈哈哈,”花花道,“實際上我最近在補《夏目》啊,被妖怪們,感人的故事感動的一愣一愣的。”
陳靜笑道:“怎么,你也想看到妖怪么?”
花花眼珠一轉,瞳孔閃過妖冶的光芒道:“是呀,這樣就可以多體會一個世界的微笑與淚水了啊。”
多體會一個世界的微笑與淚水。
這樣子好嗎?妖怪和人的世界本來就不相關聯啊!妖怪吃人的故事在小時候屢聽不爽。
“對了,”楊靖突然插話進來,“說起來,聽說今晚會停電呢!那么我們做點什么來打發這無聊的夜晚啊。”
花花淡淡道:“能做什么?再像小時候,那樣,玩抓鬼游戲嗎?”
一陣微風吹過柏樹,枯黃的樹葉像黃蝴蝶一樣翩翩而下。
“抓鬼游戲……”陳靜突然想起來,“最后一次,抓鬼游戲的時候……我抓到鬼了嗎?”
花花突然不說話了,笑的曖昧不明的樣子,仿佛馬戲團里的小丑。
片刻以后,才開口:“不,你一直沒有抓到鬼。”
我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你終于來了…
陳靜后來忘記,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間的,只是無意識地躺在床上數過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慢慢看著窗外的夜幕逐漸地拉下,天空蒙上一層黑紗。今天的月亮有些怪,像淺紅色的鐮刀。
果然如楊靖所說的停電了。
感覺今天的夜色,比往日的要黑的多,漆黑如墨,陰沉似水。
陳靜努力往窗外看去,卻連哪怕一顆星星的蹤影都沒有看見。有的只是山中不常見的綠瑩瑩的鬼火。
屋子里無聊得發悶,連空氣都顯得渾濁而壓抑,她更加恐懼外出。
她感覺外面在醞釀著一個針對他的,天大的陰謀,畢竟在她的記憶里,她從沒到過這里,更別說和這些陌生的少年玩捉迷藏了。
“喂。”
“呵呵,我在這里呀。”
“哈哈,快點……抓住我吧,天黑就回不去了哦。”
不可抑制的莫名悲傷,從心頭涌入。
陳靜又一次渾身是汗,仿佛一個溺水的人,剛爬上岸。她被驚醒了,聞到一陣熟悉的草本芬芳,沁人心脾。
院子里的味道,怎么傳到屋里來了?老屋離院子那么遠
陳靜突然間莫名地,很想去院子里,仿佛有東西在牽引著她。
“你來了呀。”
花花舉著紙糊的燈籠看著李苡,那燈籠竟然冒著綠色的森森瑩光,而花花顯然已經等待了多時。
平時已經看習慣了的面容在隔著白紙的燭光照耀下顯得虛幻不定,更照得站在一邊黑眼圈濃重的楊靖陰森而壓抑。
花花慢慢將他手里的燈籠遞向了陳靜:“是時候結束這場玩了13年的游戲了。”
陳靜沒有接過燈籠:“你說什么?”
13年?可是她根本就不記得到過這里!
“我說,”花花又露出了平時溫暖的笑意,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我們來玩抓鬼游戲吧,很好玩的哦!”
陳靜皺眉道:“在這里玩嗎?”她望了望四周的雜草。
“不,”花花的燈籠指向庭院里看不見的地方,“在‘院子’里。”
“這次,還是你當鬼哦。”
“去抓住13年前,你一直沒有抓住的那個人吧。”楊靖伸手拉住了陳靜。
陳靜舉著燈籠,慢慢走向了她夢中印象里是遍地雜草的角落,生怕在下一瞬間跳出來一具小孩的尸骸,或者什么妖魔鬼怪。
可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不,路變了,這里原來根本就沒有花和草!
陳靜想象里會坑坑洼洼的地面,變成平坦的小道了,余光可以看到的燈籠照亮的些微角落,也不像是自己家所處的那個院子,而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庭院,似乎像是鬼斧神工創造的棋盤,這所庭院絕非人工可以完成。
里面滿是郁郁的樹木和巨大的假山,還有說不出的奇花異草,小橋流水。
這里就是他們玩抓鬼游戲的‘院子’嗎?
可是,那個我要找的人,他究竟在哪里呢……
陳靜回頭看,早已經看不見花花和楊靖了,甚至一點兒,也看不到哪里有自己家的屋子。
除了那熟悉的草本芬芳還陪伴著她。
“她會找到莓莓嗎?”楊靖蹲在地上看著那個平常人看不見的入口,無不擔憂地問。
“會的吧,”花花笑著,“從很久以前小苡唯一能抓住的不就只有他了嗎?小靜她……應該還記得吧。”
“哈哈哈哈!抓住莓莓了!”
“嗚嗚,我躲得這么隱蔽呀,你怎么可能會發現……”一個穿著紅白色衣服的小男孩說道。
“跟你說了多少次啦,莓莓身上的味道很明顯呀!隔了老遠就聞到啦!”
味道……
陳靜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痛,自從進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以后,就有很多不知名的片段擠進了她的腦袋里。
還有股隱隱的恐懼感在迫使他離開。
她突然看到燈籠幾乎照不見的前路那里有個小孩子在顧自行走。
看起來熟悉又陌生。
陳靜疾行了幾步想追上他,卻在馬上就要接近的時候停住了。
她已經猜到這個孩子是誰。
“吶……今天怎么一點莓莓身上的香味都聞不到……”孩子自言自語般地說著,“而且一直有一股莫名的臭味呀!”
孩子轉過了身,卻像是完全沒看到陳靜似的,又顧自繼續尋找:“不行,我一定要抓住小草!不然回去一定會被該死的白羞辱的!”
陳靜不出意外地看見了幼時的自己。
“啊可惡!完全聞不到啊完全聞不到啊!”孩子開始急躁,跺著腳自言自語道:“對了!一定是莓莓故意把自己身上涂臭欺騙我吧!哈哈哈!一定是這樣子的!順著臭味走一定能抓到他!”
陳靜很想阻止他,卻只能無力得看著他穿過了自己,向后面走去。
陳靜一路跟隨,看到孩子停在了一個灌木叢前,得意地大笑:“哈哈哈哈,莓莓,你還不出來!我都看到你的臟衣角啦!這里可真臭,我們快點回去吧。”
“你在哪里呢……你在哪里呢……”
“什么?”孩子皺起了眉頭,“莓莓,你在說什么呢?”
“啊……知道了……”
灌木中突然沖出來一個眼睛黑洞,流著膿渾體惡臭的漆黑巨怪,直直地撞向了幼時的陳靜。
那孩子被嚇得坐到了地上,卻剛好躲過了第一次的沖擊,然后哆嗦著爬著站起來往前方奔去。
巨獸速度很快,幾乎是瞬間就追上了他。
“啊……抓住你了。”
“那么……你的眼睛就歸我了。”
被巨獸壓在身下的少年發出慘叫聲,巨獸睜開了眼睛,不,他根本就沒有眼睛。
陳靜看到了一雙在膿水中依舊顯得血紅而殘暴的眼瞳。
直直地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