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燭火愈發晦暗的，透過破窗的月光被窗棱分割成一塊一塊，落在土色的地磚上，仿佛一層白霜。

　　文蓉忽然吐出一口氣，沉聲道：“祖父為著沈家已然做了太多，太多，是時候放下這紛紛擾擾，安享晚年了。我不欲祖父再在卷入這漩渦中。”

　　她害怕了！發自內心的怕了！

　　她怕老人說完了這些，撐著他的那口氣便消了！老人的時間停滯在青青去的那一刻，如今的他仿若一個毫無活人氣的游魂，連痛苦都悄無聲息，絲毫不引人注目。

　　雖然她才與老人見面不過刻把鐘，卻感到異常的親切。可能是因為義父是沈老太爺帶大的緣故，某種程度上他倆極相似！

　　義父撿到她的那年，她才穿過來，雖說內里已經三十多了，但殼子才五歲，在街邊與其他孩子拳頭爭食，與野狗搶地盤，繞床滿饑鼠，蝙蝠翻燈舞！

　　要不是義父撿到她，細心的教導她長大，她可能早就死在那年的那個冬天了。義父于她，正如身生之父一般重要。

　　沈老太爺雖說狠厲，屠戮，但文蓉深知這只是手段罷了，他和義父一樣，守諾如金，虛懷若谷。

　　瞬間，那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頹敗，又上心頭。文蓉真心想帶著這命運多舛，且內心深處還有一線光明的老人回家，好好待他，讓他的晚年如他一直所期盼的那樣：兒孫滿堂膝間繞，壽面糕點恰恰好，顏展容開樂陶陶。

　　文蓉心顫了顫，扶著老人的手不由的緊了緊。

　　“無妨，我自個的身體，自個知道，怕是......反正生而為人，來去孑然，無懼，無妨！”老人豁達的扯了扯嘴角，揚手，摸了摸文蓉的頭。

　　“還好，老天待我不薄，讓我有生之年還能見著你！”沈老太爺雙眼的半闔著，抬手不住的揉著眉梢。

　　平心而論，把沈家這搖搖欲墜的重擔交給文蓉這個年輕的娃兒，是他自私了！若是有法子，誰不愿意子孫環繞在側，暮年和睦。

　　可是這是沈家，這天下第一商戶沈家，若是倒了，垮了，會壓垮多少家家戶戶，多少家會流離失所，多少家會家破人亡......在商不能只言商，還得做人！

　　所以沈家必須的撐起來，為沈家，也為千千萬萬依附沈家的人家，他們是沈家，沈家也是他們！

　　正因如此，他得保證把沈家交給一個合適的人，一個能帶沈家走出困境，一個能給沈家重新帶來春天的人！

　　可是難啊！真的難！就當他幾欲放棄時，文蓉來了！來的合適又合時！

　　他心一橫眼一閉，然后嘆了一聲，“世事弄人，難為你了。”

　　文蓉了然，能力越大，責任越重，沈家這艘大船承載的不止是沈家的富貴榮華，更是一個太平盛世的繁榮昌盛！

　　這一路來的逃荒生涯，她聽的太多，見的太多，感受得太多了！就在那一瞬間，她從這個時代的看客，變成了這唱戲中人。她想盡她所能，在有限的時間和有限的空間里為更多的人撐起一片天，哪怕是小小的一片天，哪怕不會很久，可是只要能擋雨，一炷香都可行，至少這些躲雨之人心頭是暖的，這星星點點的溫暖能讓人心定很久，很久！

　　她定了定心，突然膝頭落地，雙手撐在地面，認認真真地磕了個頭：“我定會顧好沈家！”

　　但見丹誠赤如血！文蓉道的是承諾，也是誓言，更是血一般的保證！

　　四周仿佛死寂一般，沈老太爺看著文蓉，半晌，勾了勾嘴角竟也露出一個微笑，他掙扎著站起來，走到這破舊的墻壁一邊，敲了敲，閉眼聽了聽，抖抖索索的居然在這破敗漏風的泥土墻里頭掏出一個紅色的小小盒子來。

　　文蓉愣了一愣，過了片刻，接過紅盒子，打開一看卻是一只白玉小章牌，章上清晰的刻著一個‘沈’字。

　　“這是沈家的私章，認章不認人。”沈老太爺鄭重道：“可去找萬豐樓的秦云來！”

　　萬豐樓，這大慶最出名的酒樓，在大的州縣均有分號，難怪沈老太爺雖然處在深宅，依然能運籌帷幄，看來這便是他不出宅門卻知天下事的秘密武器。

　　“雅蘇臺百里外的云里小鎮有沈家的糧倉，私章可取，存糧不多，但可以掙些許日子給吳老將軍。”

　　沈老太爺嘆口氣道：“我知道你定然放不下生你養你的酒泉關。”

　　才不過匆匆一日，卻了解她如此深切，這就是親情！

　　文蓉含著淚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轉，似乎想說甚么，卻都深深咽了回去，垂眸站著，半晌才說了個“好”字。

　　老人又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拍打雙腿，抬頭看了看外頭烏黑一片的天，看來又要下雪了，他的老殘腿又疼得利害，這雪怕是不小。

　　他吁了口氣，繼續道：“關于這玉，看樣子你也猜出來了些許吧？”

　　文蓉點點頭，低低道：“玉原有兩塊，要一對兒在一起，才有作用。”

　　沈老太爺聽了這話，略略一頓道：“不錯，這個連茍家都不知道，不過茍云人不笨，不用多久便也能猜出一二。”

　　老人家安靜了一會兒才道：“我知曉你來江南的目的，早兩天已經著手讓穆兒安排好了糧草，雖然不會太多，但好歹能撐到云里小鎮的糧草到來。”

　　沈老太爺面色微微一滯，又道：“千里運糧草，始終不是長遠之計，你可有后招？”

　　文蓉點了一下頭，贊同道：“我來江南前便算過一筆賬，出動十萬軍隊，輜重占去三分之一，能夠上陣打仗的士兵只有七萬人，就要動用三十萬民夫運糧，一來行軍笨重，二來耗損嚴重。”

　　她知道沈老太爺這是要教她，指點迷津，當下便知無不言：“如用牲畜運輸，駱駝可以馱三石，馬或騾可以馱一石五斗，驢子可以馱一石。與人工相比，雖然能馱得多，花費也少，但如果不能及時放牧或喂食，牲口就會瘦弱而死。一頭牲口死了，只能連他托的糧食也需同丟棄。相比用人背扛，有利有弊，利害均半。不過，畢竟是畜生，可控性差，不確定性太大，也不是完全可取之法。”

　　她歇了歇，又道：“其實最好的辦法便是就地征糧！可惜最靠近雅蘇臺的蘭州府宗路不放糧，連著其他商販也不敢動！”

　　她見沈老太爺低頭不言，似乎在想些什么，頓了頓，又補充道：“吳老將軍原有準備，他的屬地一直有減稅減負，鼓勵耕種，收成是有，可是戰時，這一州的糧食得顧著百姓，兵士，馬匹，確實捉襟見肘，且糧食生產周期有很長，如您所見，運送不易.....如何就地征糧，我還需再想想，再合計合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