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深情變質的年代
今天在翻東西時翻到了一盒拆了封的明信片。
。。。。。。
掙扎一個下午,我下了決定。
晚飯后在超市踱步,推敲半晌,挑了包漫風明信片。排隊,隊很長。看了看收銀員,我在心里暗暗提了提。
收銀員是有些姿容的。他們說,她可能孩子都有了。但其實我不在乎。
三年,藍不留天。
記得新生時,問天驚嘆,我能看一整個下午。如璧的幕上緩緩地卷過一層層的云,任何想象都無法將之復刻。
高三離食堂近,超市也就幾步遠。
學校的小賣部是個熙攘集地,尤其時在飯前點后。走在超市口的小道上,人縮人高,時不時會有幾個投來審視的目光。
我扯了扯衣角,探進口袋,摸了摸那盒子。微低頭,用另一只手順了順額后有些雜卷的發梢。盡量將眼睛睜大了些,平視前方,我徐徐向教學樓走去。
爬上三樓,進門還未及座,阿黃就湊了上來。用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點了點頭,“嗯哼,聽說你要搞大!行動。”
我翻開了作業。“說說,給我透露點風聲。”他抖了抖左肩,賤兮兮地裂開嘴,弓著背,整個人活像一條久違遇食的鯊魚。
我翻了個白眼,躲了躲,懶得說話。
摸了近半個晚自習,終于將作業翻到了第二頁。
從擁擠的抽屜捧出明信片,朝向窗臺,細細地將整副明信片搓了一遍。又搓了一遍。最后才把“巴黎”和“北京”捏出來。將兩張卡片端在桌面上。
拿起筆在北京上寫下“VX”和“QQ”。
微一停頓,放下筆。又捏起“北京”將他探進沖鋒衣內側口袋放好。
再次拿起筆。挪過草稿本,翻轉到末頁,停住。
抬頭看向窗,空白的黑上映出窗內的浮光。
沉默了半晌,低下頭來,握緊筆桿,在紙上寫下:“一中花寄意中情,花開瓣瓣表真心。”偏偏頭,笑容似早產的桃花泛起。
移過“巴黎”,拿起筆,又覺有些許不妥。
在心中默讀了幾遍這句話。遂將次位的“中”劃去,在它斜上方寫上“鐘”。如此又默念了十余遍。
揉了揉有些酸澀的食指指節。提筆橫橫豎豎地盡量大氣端正地在“巴黎”的一側寫下了:“一中花寄意鐘情,花開瓣瓣表真心。”
寫好后,我將之端于桌角高處。矚目它墨跡風干。
轉頭在作業本上又添了幾筆,看了一眼。
未干。
轉頭,對付功課。
又轉頭。
還未干。
我從課桌下抽屜內抽出兩張紙巾。捏過明信片將紙巾慢慢附上。漸使大了些力。然后雙手捏住紙巾四角,對疊。按上指紋汗漬的地方。沒有擦掉。只得將紙巾揉成一團,塞進抽屜。
四周靜悄悄,不斷有筆紙碰撞摩擦聲刺來。大家都伏案坐著,不時有同學抬頭看時鐘,俯身拿水杯。
我將“巴黎”放進口袋看了看窗外,有風吹過窗簾拂在我臉上。窗簾蕩開如浪隨波伴著一股絲涼的東風。
冬雨不及夏雨活潑卻擁有夏雨所不具的凈默。
我要用到一把剪刀。但我沒有。
看了看時鐘,轉過身低頭看了看表。重新拾起了作業。
下課鈴響了。放下筆,我拉開衣服,打開口袋,讓冷風灌入其中透透氣。
合上作業本站起身。
教室里漸起嘈雜。拉了拉領口,又坐下。
我湊到隔了一個空座的同桌邊,問他有沒有剪刀,他沒有聽清。我又重復了一遍。他說他沒有。
他問我干什么。我懶得回答他。
他似乎也聽見了風聲,看著我傻傻地笑了一小聲:“你要不要吃餅干。”
沒理會他,我轉身,詢問后座的同學。后座的也沒有。
我順了眼熱鬧的教室,問后座的同學知不知道誰有剪刀,他說祖賢可能有。
他說的祖賢是我們班一個成績很好的學生,她還會畫畫。我向她借剪刀,其實有些不太好意思。
她用有些警惕的眼神看著我,“你借剪刀干嘛,我只有美工刀。”
我說也沒什么事美工刀也行。她說:“你不說干什么,我怎么敢借給你啊。”
這時他旁邊的同學幫我回答了她,去表白。
她愣了一下,眼角裂開,用那種有些夸張逸散的驚異表情沖著我,聲音也變大了兩分,“你別再做這種傻事,你會被打的!我跟你說。是誰慫恿你的。你可別被慫恿了!”
刷!對面兩個男生不經意地看向了我。
我看了他們一眼,又瞄了遠處空座一眼,轉回頭看到祖先同學咬了咬拇指,然后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趾蓋,不禁笑了一下,“我自己想的。”
我還是借到了刀。
“你可別亂來呀!”
“放心。”
“不對呀,你表白要刀干什么啊?”
“他可能要用強的,嘿嘿。”
“就這樣用刀抵著那女的,你愿不愿意,你不愿意?你愿意。”
“也可能是:你不愿意?你不愿意?你不愿意,我就死給你看。哈哈,”
“哈哈哈,”
“誒,他這次怎么不愚人節去了。哈哈。。。”
。。。。。。
在教室外,我在找我的雨傘。
無奈地搖了搖頭,隨手拿起一支傘。不想,一直跟在旁邊的阿黃兩步過來搶走了它,“你干想嘛?剪我的雨傘?”
看了看表,我干脆地拿起了另一把傘,剛走兩步童也追上來。
“廈哥,聽說你要去表白。”
我不想說話。
“八百萬?”“不是?那她這怎么辦啊。”
“你怎么管他這么多。干啥啊,沒你事,你趕緊回去。你不是在幫圈觀察丁是不是喜歡祖賢嗎。”
童滿面正氣,“我作為他初中的班長肯定要關心一下同學的終身大事啊。”
“不是八百萬那是叉叉?”
“那我還需要走這么遠?”
“也對,”“那就是他們說的七班咯。七班你也沒有認識的女的呀。”
旁邊的阿黃抖了抖肩膀。
“你看要不要再考慮考慮八百萬,一次失敗不要緊。她之前追的男朋友已經畢業了,你們天天歷史課都見面,你還有機,”
“你趕緊滾!”
到樓下,我沿走廊往另一棟樓走去。回頭一看,不知何時已不見了人,應是去交作業了。
提腕看了看表。打開傘,下了一級廊道階梯,朝校門走去。
這段路并不長,止三十來步。我在正對校門的校訓石后的小花壇旁,停下。
冬日的雨靜靜地下,陰暉下帶些醇凈。
夜晚,天很黑。我站在校門燈光打過的濃郁陰影中,歪過傘,側過身,循著教學樓方向上微弱的光亮,努力分辨花壇中的花。用肩膀夾著傘,蹲下身,小心觸了觸。
沒刺,
看來真的是薔薇不是玫瑰了。
一只手捏住花莖,一只手拿著美工刀,探去試了試。
斷了。
原來花兒這么脆弱的嗎。
站起身來,肩膀一沉,傘沒有夾住,翻倒滾落。
細密的雨絲落在我的臉上,手上,衣上。
空氣中有淡淡的方糖味。
收起傘,將手中攥著花枝的薔薇護在衣擺內。
將傘束好,一只手護著花,一只手扯住衣襟吊著傘,緊了緊,迎著涼涼的風,彬彬的雨,在濕滑的磚石路上向高三教學樓踱回。
從高二漆黑的走道往高三教學樓走去,很遠就能聽到前方的喧囂。走近些便看到一叢叢光束透過排排走廊花壇周植的爬墻虎藤葉探了過來,隱約搖動,斑影來來去去,晃晃悠悠,有的往左,有的往右。
剛考完第一次選考的高三同學們都很興奮,許多人笑著鬧著,在教室門口。
我就這樣順過人潮上了二樓,到了七班門口。
二樓比一樓要稍微安靜些,我走到廊檐篷植邊,輕輕將傘放上欄沿。
看了兩向往來的路人匆匆,拉了拉衣邊,鏈頭跟著晃了兩晃。我站到她們班的后門,光,仿佛亦跟著旋轉了起來。
周圍的聲音愈發嘈雜,是有人在高聲喧嘩。
突然,走到轉角處傳來一聲斌哥喝罵,“高考結束了嗎?泥們以為一次考完,就等予考上大學了嗎?”
斌哥是我們的年級主任。個子不高,嗓門極大。
走廊上的人作鳥獸散,我被人潮裹挾著遠離了七班門口,略有些迷糊的進了廁所。
我打了個激靈,探頭出廁所,切著墻瞄了瞄走廊。左右看了看上廁所的同學,待周主任轉入樓梯離去,我又偷摸著回到七班后門。
我在他們門口往里面看,極力從背影分辨。
偶爾有幾個身朝后的女同學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頭去。離門兩米,我繃著臉皮,眉毛上浮,又掃了一遍。
似乎沒有。
但我看到了一個熟人,他也看見了我。他轉頭說了兩句就站起身來,在人流中轉了幾下,走出口來。
“你找誰啊?”
“就是那個。”
“哪個。”
我有點尷尬。
衣擺下的手指瘋狂抖了兩抖。擠著他往墻邊挪了挪,“就是上技術課時的時候,我問的那個。”
“上課時候,你問我的哪個。你說玲?”
我點點頭。
“你直接說名字不就好了,那個那個啥呢。”
“他好像不在,我看看。”說著快步回門內。
這時旁邊一個瘦高的人拽住了我,把我拉到走廊另一邊。
抬頭就看見阿黃顯示的復雜而機械的表情,在他泛痘的臉上擠成一個喜感又聳人的神態。
“你要干什么?”
“不干嘛。”
“你要去表白?”
我不置可否。
“你要去表白那可高馬尾的?人家有男朋友的!”
說著狠狠地撂下一句,“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小心不要被人打死!”
就一步一抖肩地邁著不協調的腿離開了。
漢回來了,叫我先等會兒,說她不在,應該是去上廁所了。
我有些遲疑,問他,“那個,你知道那個她,那個有沒有男朋友的。”
他停了片刻,想了想。
“這我不太清楚,可能有吧,我和她不是很熟。我看還是算了吧。你是要去表白嗎,你這搞不好會社死的。”
“應該,應該沒事。”
嗯,其實。
“嗯。到底有沒有。。”
漢大概率是沒聽到我的嗡叫。
他碰了碰我,“來了。”
我順著他抬頭的方向看去。
沒錯了,是她。
那翹起的下巴,耳后一顆大大的痣。從一年前那個大操場看臺上的午后,直到現在,甚至直到今日都沒能忘記。
她走得很快,一下進了教室門。
我緊了緊裹著的上衣,右腳向前邁了步。頓住,前傾的身體不住地自主后擺。看了看熱鬧的熟悉又陌生的別的班級。向前又邁了一步左腳,然后就怎么也邁不出第三步。
盡力挺高了身子,肩膀下放一點,直直地轉了轉腳,側向漢。
“我找的,嗯,不是這一個啊。”
“不是這個嗎,你上課說的不是她嗎。”
“不,唔是。”
“那是哪個?”
“呃,也也是呃,一個很好看的。”
“嗯?然后呢。你這樣說我怎么知道。”
“你告訴我名字啊。”
我邁前一步。湊近門口又偷眼看了一圈,“就是呃,有一頭褐色頭發的。”沒看到。
“褐色頭發的。褐色頭發的呃,我知道是誰就鬼了。”
“你不會又不知道她叫什么吧。”
我看了他一眼。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片刻,“那我也無能為力了。”
漢走了,然后他又折了回來。
“來這。”他領著我到前后門之間的墻,指了指宣傳板。那里有一張新生時,每個班都會拍的班級合照。
這是兩年前的照片了,看著有些青澀泛白。我分辨了好久,看到了玲。她的臉一直都很超標。
我的目標不是她。
最后,我在不遠的地方找到了她。
那天是模考的最后一天。那天下午夕陽很靚。可能是對了答案,我出來吃飯晚了。于是,暉光映射中,我們倆在三樓走道不期而遇。
亮黃的自然光和(huo)風將她托起,背光的陰影氤氳著。她側側臉,看向樓外小花園,半張臉打在光上,鬢角晃晃,額前的幾縷應風微揚。眼睛很大,在光底,潤了兩下。她晃著指尖扣著的裝著玉米棒的塑料袋,腳步輕快,自我左邊擦肩而過。
我指了指,那張不是很相像的臉。
“她。”
“欣?”
“我看看,她在不在。”
“好像,不在。啊噢,在那。”
我跟在漢后面靠近后門,七班的人在看視頻。探頭往漢示意的方向看了看。
好家伙,靠墻。
沒有猶豫,直接跨進門,走上前去。從墻和桌角之間擠到了她側后方,用右手捏起薔薇拉出魔術式的優雅弧度,從她肩頭劃到她額前。看著她轉頭,她詫異著。
我看著她,看入她眼睛,說話,“我很喜歡你,之前見到你就很想認識你。”
我放下花,從衣內側口袋揀出兩張明信片。
“能不能留個聯系方式。”
她可能想笑。
記憶中我的臉離她很近,可以看清她牙上的一點垢斑和牙腳的微蛀。
其實近距離看,會感覺她長得挺有返祖相。但還是異常可愛。
她就寫了QQ。可能她不怎么用微信,或者,不知道VX是什么意思。
我拾起“北京”,放進口袋。
說了聲謝謝。
出門,大步離去。扇了扇衣擺,昂頭,撇嘴,往樓梯上行。
。。。。。。
拿起手機翻了翻好友列表。
誰能想到碰巧看對眼的一個女生,居然是阿黃的初中同學和傳聞中的暗戀對象,雖然傳聞好像不是真的。
笑了笑,我發過去一個紅包。
“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