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腳步輕盈得如同踏在云端,又似落葉飄落塵埃,刻意收斂了所有聲息,在這偌大的李府深宅中穿行,竟未驚動沿途任何一名仆役或家丁,仿佛三道無聲無息的幽影,朝著那彌漫著不祥氣息的西角倉房方向,疾行而去。
西角倉房那扇沉重的木門再次被無聲地拉開,一股奇異腐敗氣息的陰風,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饒是昨夜親手將人綁來此處的兩名小廝,此刻也被門內景象沖擊得呼吸一窒,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胃里翻江倒海。
倉房角落的陰影里,十張皺縮、干癟、覆蓋著骯臟破布的人形皮囊,如同被遺棄的劣質皮偶,軟塌塌地癱在地上。
空洞的眼眶茫然地對著屋頂梁椽,凌亂的毛發黏在失去光澤的頭皮上。
這正是石像吞噬十名乞丐精血后,留下的唯一“殘渣”。
楊嬤嬤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如同覆蓋了一層寒冰。
深陷的眼窩里沒有絲毫波動,只有一片沉凝如死水的麻木與專注。
她仿佛聞不到那刺鼻的氣味,看不見那挑戰人倫底線的恐怖景象,只將這些視為亟待清理的、純粹的“藥渣”。
“愣著做什么?”
楊嬤嬤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浸透骨髓的冰冷威壓,如同鞭子般抽在兩名心神劇震的侄兒身上,繼續道:
“速速清理干凈!麻袋備好!”
兩個小廝猛地一個激靈,強行壓下喉嚨口的惡心和心底翻涌的恐懼。
他們深知楊嬤嬤的手段,更明白此事關乎身家性命。
兩人對視一眼,咬緊牙關,從倉房角落拖出幾個昨夜便備好的、厚實骯臟的粗麻袋。
動作是訓練過的麻利,卻也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
他們強忍著指尖傳來的、觸碰那失去生命支撐的、冰冷滑膩皮囊的觸感,以及那令人頭皮發麻的、類似揉搓陳舊皮革的細微聲響,如同處理最下等的垃圾,粗暴而迅速地將地上那十堆“殘骸”囫圇塞進麻袋之中。
每一袋都裝得鼓鼓囊囊,形狀怪異。
楊嬤嬤如同最嚴苛的監工,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地面。
她親自上前,撿起一根遺留的、沾著污漬的草繩,又用腳尖仔細撥開地面的浮塵和草屑,確認再無任何毛發、碎布或其他可能暴露痕跡的細微之物殘留。
每一寸被污血浸染的地面,她都仔細檢查過,確保所有“藥渣”已盡數入袋。
她冷聲下令,道:
“捆緊袋口。”
兩個小廝立刻用粗麻繩將袋口死死扎緊,打了死結。
“走角門,上推車。”
楊嬤嬤的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繼續道:
“送去北郊野狗嶺,先燒了,然后尋個野狗刨食最兇的深坑埋了。”
她刻意強調“野狗刨食最兇”,意味著埋得不必太深,甚至有意讓野獸將“證據”徹底撕碎吞噬,不留半分可供查驗的余地。
她率先走出倉房,兩個小廝咬著牙,合力扛起那三個沉重而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麻袋,步履沉重地跟在后面。
三人依舊選擇最僻靜無人的小徑,如同搬運著最尋常不過的雜物,悄無聲息地朝著李府最不起眼的西北角門行去。
那里,一架運送府內垃圾的舊推車早已備好,靜靜等候著將這最后的、可怖的痕跡運往它們最終的歸宿——北郊那片被遺忘的、屬于孤魂野鬼和饑餓野獸的荒涼之地。
楊嬤嬤心思縝密,深諳遮掩之道。
早就吩咐其他心腹小廝,取來了幾袋府中后廚每日都會產生的、氣味濃烈刺鼻的廚余垃圾,在舊推車旁胡亂的堆著。
黏膩腥滑的魚鱗,在慘淡的日光下閃爍著濕漉漉的、令人作嘔的光澤。
魚腥味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霸道地彌漫在空氣中。
另外幾大袋是混雜著干涸血漬、絨毛和糞便的骯臟雞毛鴨毛,家禽特有的、騷臭難聞的氣味同樣不容忽視。
這些廚房最常見的下腳料,其濃烈而“正常”的腥臊惡臭,如同構筑起一道嗅覺的屏障,將麻袋中逸散出的奇異腐敗氣息,巧妙地掩蓋、混淆于其中。
將這些散發著濃重腥臭的廢棄物,堆壓在三個裝著“藥渣”的麻袋之上后,便完成了最簡單的偽裝。
楊嬤嬤最后看了一眼那鼓囊的麻袋被穩穩放置在推車上,兩個小廝沉默地握住了車把。
她微微頷首,目光冰冷而深邃。
處理“藥渣”的流程已然爛熟于心,如同過去處理過的無數“私事”一樣。
只是這一次,空氣中彌漫的血腥與道不明的邪氣,讓她保養得宜的眉宇間,掠過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更深沉的陰霾。
沉重的舊推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響,在崎嶇不平的荒徑上顛簸前行。
兩個小廝咬著牙,額角青筋微凸,奮力推著這輛裝載著五、六袋鼓囊麻袋的破舊推車。
車輪碾過碎石和枯枝敗葉,在寂靜的荒野中顯得格外刺耳。
楊嬤嬤步履沉穩地走在推車側前方,保養得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深陷的眼窩如同兩口寒潭,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她選擇的是一條罕有人跡、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偏僻野徑,刻意繞開了所有可能有人煙的村落和官道。
午后的陽光慘淡地穿過稀疏的枯枝,在荒蕪的土地上投下扭曲的光斑,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更添幾分蕭瑟與死寂。
目的地越來越近——北郊那片被當地人諱莫如深、稱之為“野狗嶺”的亂葬崗。
尚未真正踏入,一股濃烈的、混雜著泥土腥氣、腐朽尸骸與野獸排泄物的惡臭便隨風撲面而來,幾乎令人作嘔。
遠遠望去,只見枯木虬枝如鬼爪般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大大小小、或被野狗刨開、或自然塌陷的土坑遍布荒丘,裸露的白骨和破碎的裹尸布散落其間,幾只碩大的烏鴉停在枯枝上,發出粗嘎難聽的叫聲,猩紅的眼珠冷冷地注視著新來的闖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