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春秋篡弒嘆紛然,宋魯奇聞只隔年。列國若能辭賄賂,亂臣賊子豈安眠?開篇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莊公急使大夫公孫獲止住公孫子都,喚回將臺之上,連聲夸獎其勇,并和泥折衷道:“你二虎不得相斗,可為我左右先鋒。”另以車馬兩具,并賜公孫閼與瑕叔盈。說不得光陰似箭,轉眼便至七月朔日,三國約定之期。鄭莊公乃留祭足同世子忽守國,自出郊外誓師祭旗,親統大兵望許城進發。不一時軍至許都,見齊、魯二侯已先在近城二十里下寨,親自出營等候鄭伯。三侯相見敘禮,讓至鄭軍大營,請入中軍寶帳落座,齊侯居中,魯侯居右,鄭伯居左。是日莊公大排筵席,以當接風洗塵,并犒賞三國將士。
次日出兵列陣,先派使者至于城下,將討伐檄書射上城去,書中數明許侯不納職貢之罪,今奉王命來討。那許侯本系男爵,小小國都,城低池淺,兵微將寡,自是驚怕。只因許莊公素得民心,軍將愿為效力固守,倒也急切未下。潁考叔因為先鋒,故要施逞手段,遂將蝥弧大旗擎于手中,奮力登城。公孫閼見考叔先已登城,想起奪車之憤,自背后發一冷箭,正中考叔后心,從城上倒跌下來。瑕叔盈見考叔身死,以為是被守城軍士所傷,就地取過大旗,一踴登城,呼喝殺敵。后面眾軍望見,勇氣百倍,一齊砍開城門,許莊公易服逃奔衛國。
齊、魯、鄭侯入城,出榜安民。許國大夫百里引許君之弟新臣前來拜見,請求饒命延嗣。齊、魯二侯各有憐憫之意,鄭莊公也便順水推舟,將計就計,乃分許國為二,其東使百里奉新臣以居之,西使鄭大夫公孫獲居之,名為助許,實是監守。齊、魯二侯以為處置妥當,稱善不已。百里同許叔拜謝,三侯各自歸國。其后許莊公老死于衛,直待鄭莊公薨后,鄭公子忽、突相爭,公孫獲病死,許叔方才與百里乘機潛入許都,復整宗廟,此是后話。
再說鄭莊公歸國,厚賞瑕叔盈,深恨射死考叔之人。因查其傷處,見矢中后背,便疑是本部軍中仇人暗襲。左右不得其兇,乃使從征之眾每百人為卒,召巫史為文,以咒詛之。咒詛三日將畢,鄭莊公親率諸大夫往觀。焚罷祝文,只見一人蓬首垢面,徑造鄭伯面前,跪拜哭道:“臣考叔先登許城,何負于國?被奸臣挾爭車之仇,冷箭射死。臣已請于上帝,許償臣命。蒙主君垂念,九泉懷德!”言訖,以手自探其喉,噴血如注,登時氣絕。眾將細觀,來者竟是公孫子都,原來是被潁考叔附魂索命,自訴于鄭伯之前。鄭莊公嗟嘆不已,命于潁谷立廟以祀考叔。今河南登封縣即潁谷故地,有潁大夫廟,又名純孝廟,洧川亦有之。
復說自齊、魯、鄭三國伐許之后,魯隱公班師歸國,不久卻被公子翚所弒,復立惠公之子姜允,是為魯桓公。列位看官!你道此事為何?卻是要從頭開始,回筆說來。便說魯隱公息姑,乃是周公旦第八世孫,魯惠公與繼室聲子所生。息姑成年之后,父惠公為其娶宋國之女仲子為妻。然仲子嫁至魯國之后,魯惠公因見其美麗,于是父奪子妻,自行納入后宮。不久仲子為惠公生下一子,取名為允。因允母仲子是為右媵,地位比聲子高貴,故此子以母貴,允雖年幼,然而貴于息姑。惠公死后,因息姑年長而賢,諸大夫皆都擁立,是為隱公。息姑見弟允年幼,擔心大夫不肯輔佐,故只得答應暫代執政,以待姬允成年之后,復讓君位。
隱公五年,在棠地觀魚;八年,與鄭國交換封邑,成為盟國。十年,魯國聯合齊、鄭攻打宋、許。魯國有公子翚字羽父,英勇善戰,在數場戰役之中都立有大功,由是漸漸專權。魯隱公十一年冬,公子翚來見隱公,請屏退左右,進密計道:“主公為君,魯國安定,百姓富足,滿朝文臣無不聽命。今太子允已經長成,大為后患。若依臣計,不如趁早除之。則公為國君,臣為太宰,不亦可乎?”魯隱公聽罷,非常驚愕道:“是何言耶!卿何有如此惡念?我弟允早被立為太子,且是先君遺命。只因太子年幼,我才代弟執政,勉為國君,今十數年矣,無日不思還政于太子。誠如卿言,今太子允確實已經長大,故我已在菟裘修建宮舍,將于彼處頤養終年。國君之位,我已決定還給太子,卿其早息此惡念,休得再言!”
公子翚聞罷此言,猶如晴天霹靂,半晌無言,諾諾而退。因恐隱公將自己之言訴之太子,而公子允繼位之后,則第一要殺之人,必是自己。思來想去,于是惡念陡生,反潛地私去拜見公子允,誣陷隱公欲要除掉太子,自己永做國君。公子允信以為真,乃大為驚懼,問道:“我兄已為執政十數年,滿朝文武無不聽命;若要我死,如何逃脫?”公子翚答道:“有道是先下手者為強,后下手者遭殃。太子若許臣以太宰之任,臣愿冒死召募勇士,為太子誅殺息姑。”公子允聽信公子翚之言,雖有不舍,但為活命,于是只得同意。
且說早在魯隱公息姑為公子之時,曾帶兵與鄭國作戰,被鄭國俘虜。因以重金賄賂鄭國大夫尹氏,方才得以脫身,回到魯國。隱公為報答尹氏救命之恩,回國后便將尹氏家神鐘巫供奉在自己私邸空園,每逢朔日前往祭拜。祭畢因為天晚,就住在附近大臣蒍氏家中,次日方才回宮。由此成為定規,至成為國君之后,亦不曾廢。公子翚熟知隱公此習,既得太子允授命,遂以重金召募刺客,趁祭拜之日將隱公暗殺。公子允由此得以即位為君,即為魯桓公。為掩人耳目,桓公又令公子翚嫁禍蒍氏,誣以弒君之罪誅之,此可謂中國史上首個替罪羊也。《春秋》未載魯隱公如何安葬,是為隱瞞其被桓公所弒真相,故此謚號為隱。可嘆此公!當公子翚請殺太子允時,隱公亦謂其乃亂言,則何不暴明其罪,就此殺之?則讓位心志大昭,太子允亦必感恩,甚至固辭君位,亦未可知。激成弒逆之惡,豈非隱公優柔不斷,自取其禍!閑言少敘,只說魯桓公繼位之后,首要之事,便是遣使前往新鄭之都,復與鄭國修好。鄭莊公從之,并于越地歃血立誓,永好無渝。自是魯、鄭往來交好,信使不絕。
卻說宋穆公之子宋馮,自周平王末年避難奔鄭,至今尚在鄭國,已經客居十年。宋殤公與夷只為公子馮在鄭,故此忌諱,不除不快,十年來用兵伐鄭三次,故此宋、鄭交惡為仇。宋國雖是與夷為君,卻是太宰華督執政掌權。因素與公子馮有交,見宋殤公屢次用兵于鄭,非欲將公子馮置于死地,口雖不言,心上已生異志。華督乃是成湯后裔,子姓華氏,名督,字華父,故稱華父督。乃宋戴公之孫,好父說之子,官至太宰,位及六卿之首。其后世子孫,獨掌宋國朝政,長達二百余年。史籍《古今姓氏書辨證》認為,華督是中國第一個以華為姓氏者。子孫中有一支取祖名“督”字為姓,稱督氏。另一支取祖字“華”為姓,稱華氏。
當時宋國司馬名曰孔父嘉,掌握全國兵權,娶妻魏氏,容色美艷無倫。有次孔妻魏氏歸寧省母,在路上碰見華督,交車而過。華督目迎其過,然后回頭盯視不已,贊道:“此誰家之婦耶?既美且艷。”御者答道:“觀其御者,乃是孔父嘉府上。”華督嘖嘖稱羨不已,由是貪圖孔父嘉妻美貌,想要占為己有。于是回至京城,散布謠言于國人道:“國君繼位十年,對外十一戰,百姓苦不堪言,皆是孔父嘉為之。必殺孔父嘉,宋民方得安寧。”謠言到處,百姓皆信以為然,迅即播散。華督又謂國中諸將道:“孔司馬主張用兵,殃民毒眾。主君偏于信任,不從吾諫,三日之內,又要大舉伐鄭。宋國百姓何罪,受此勞苦!”諸將士飽經戰爭之苦,深感華督言之有理,聞言咬牙切齒,于是皆都受華督鼓動,就此發生嘩變。
華督通過兩次傳謠,見民心向背態勢已明,遂帶嘩變將士攻入大司馬府,屠殺孔父嘉全家。華督別無所取,吩咐心腹,只搶奪孔父嘉妻魏氏,送歸自己府內。孔父嘉止有一子,名木金父,年紀尚幼。當兵亂初起之時,幸虧家臣機靈,懷抱公子逃出宋都,奔至魯國,隱居下來。其后木金父長大,便以父字為氏,稱為子姓孔氏。孔圣仲尼,即其六世孫也。
宋殤公聞知愛臣孔父嘉被殺,勃然大怒,下令徹察真兇。華督聞報笑道:“這可真是先帝報應,我正欲迎公子馮回國就位也!”因知殤公欲親至司馬府中參加孔父嘉喪禮,于是復派家兵于半路埋伏,將宋殤公殺害。然后言于眾臣道:“先君子馮,見在鄭國。人心不忘先君,合當迎立其子。”百官唯唯稱是,無人敢駁。遂遣使赍奉國書,前往鄭國,奉迎公子馮回國繼位。鄭莊公看罷國書,已知來意,便整備法駕,送公子馮還歸宋國為君。公子馮泣拜道:“馮之殘喘,皆蒙大王所留。今幸返國得延先祀,當世為陪臣屏藩,不敢貳心。”
時為周桓王十年、魯桓公二年、宋莊公元年、燕宣侯元年,公元前710年。鄭莊公送公子馮回宋,華督率百官奉之為君,是為宋莊公。為取得諸侯支持,華督且將傳世“郜大鼎”送給魯桓公,又對齊、陳、鄭諸國都饋送重禮,告明擁立公子馮之故。魯、齊、陳、鄭四國國君會于稷,議平宋亂,因受華督賄賂而罷。諸國既得其重禮,于是皆都心領神會,并為公子馮舉行加冕儀式,正式承認其宋公地位。又向宋莊公美言,共薦華督為國相。宋莊公虛己下士,敬奉諸侯,于是宋國得安,數年再無戰事。可嘆宋殤公!只因猜忌公子馮,直落到身死叛臣之手,君位畢竟不保;又恨華督!竟為一美婦而殺舊日同僚,國家以賄而立。
稷會之后,鄭、蔡二君又會于鄧,始懼楚國壯大。此年晉國進攻陘廷,陘廷人在汾水旁設伏擊敗晉軍,并俘晉哀侯。于是晉國人擁立哀侯之子為君,史稱小子侯。北戎主遣戎兵一萬進犯齊國邊界,攻破祝阿,直趨歷下。守臣告急,齊僖公分遣使者向魯、衛、鄭三處借兵,并命公子元、公孫戴仲等為將,率兵前去歷城拒敵。鄭莊公聞齊有戎患,乃選車三百乘,使世子忽為將,高渠彌副之,祝聃為先鋒,星夜望齊國進發。鄭軍先至,魯、衛二國之師尚未曾到。僖公出城犒軍,與世子忽商議退戎之策。世子忽獻計道:“戎卒雖然悍勇,但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可誘而取之。我若以偏師詐敗誘之,預伏精兵以待,戎必來追,可獲全勝。”僖公深然其計,約定齊兵伏于東,鄭兵伏于北,然后各散。
僖公回城,便召公子元與公孫戴授計,使公孫戴迎戰誘敵,公子元引精兵伏于城東。分撥已定,公孫戴仲開關搦戰,戎兵三千出寨迎敵。兩下交鋒數合,戴仲回車便走,繞城向東。戎兵以為得勝,呼喚大軍隨后來追。將近東門,忽然鼓角喧天,茨葦中伏兵盡出,箭發如雨。戎騎撥馬便走,反將后隊沖動,立腳不牢,一齊逃奔。行至鵲山,回顧追軍漸遠,喘息方定,山坳里喊聲大舉,鄭國上將高渠彌率軍殺出。北戎將士無心戀戰,奪路奔逃,高渠彌隨后掩殺。約行數里,前面喊聲又起,世子忽引兵殺到;后面公子元率領齊兵亦至,直殺得戎兵七零八落,四散逃命。戎兵正副主帥大良、少良,一被祝聃一箭射殺,一被世子忽斬之。生擒甲首三百,死者無算。北戎大潰,殘兵敗卒逃回邊北,向戎主報喪哭訴,按下不提。
鄭、齊兩國將帥收拾得勝之兵,俱回城中報捷。僖公大喜,命大排筵席,專待世子忽。復遣使前往止住魯、衛之兵,免勞跋涉。因見世子忽少年英雄,英姿非凡,僖公甚是喜愛,便有意將愛女妻之。只是數年前曾經派人往鄭國提親,被世子婉拒,此時宴前便不好輕易啟口。遂于席散之后,喚弟夷仲年,以此意說之,命其前往鄭營,探問公子忽意見。夷仲年領命,先來私見鄭將高渠彌,對其說道:“我寡君愛慕世子忽英雄,愿結姻好。前番遣使,未蒙見允,是因年紀幼小,故此擱置。今日寡君親見世子風采,更是喜愛,遂重提舊事,命在下前來。大夫若能玉成其事,請以白璧二雙,黃金百鎰為獻。至囑,至囑!”
高渠彌領命,來見世子,備道齊侯相慕之意,并且勸道:“公子今日若諧齊侯婚好,異日得此大國相助,亦是美事一樁也!”世子忽搖頭答道:“昔年無事之日,年方幼小,便蒙齊侯欲婚我。當時我謂鄭弱齊強,不敢仰攀;今奉命率兵救齊,幸而成功,齊侯欲報相助之恩,故重提舊事。我若受室而歸,諸侯必謂我挾功求娶,則何以自明?”由是不論高渠彌如何再三攛掇,只是不允。次日,夷仲年復來議婚,世子忽婉言推辭道:“未稟父命,私婚有罪,不敢奉命。”夷仲年還報,齊僖公惱羞成怒,恨道:“我女貌美如此,何患無夫?公子忽再三推辭,甚是辱我!”自此便與鄭國漸生嫌隙,不似往日親密無間。
且說魯、衛之兵已發,齊使雖奉命前往阻止,但兩國大軍皆都已至齊國邊境。諸侯大夫聞說北戎已敗,遂將軍馬扎住,在齊國邊境防守。齊僖公派弟夷仲年前往勞軍,使魯國大夫確定勞軍先后次序。魯國大夫固守周禮,因依照周王朝所定公侯次序,以衛國為先,將鄭國排在最后。鄭世子忽聞說大怒,對高渠彌道:“此番退敵,我鄭國先至,獨占其功;魯衛未參與戰伐,受賞時反占我先!此必是齊侯見我不允其婚,以辱我也。”遂帶兵自還。
世子忽領兵回國,交還兵符,詳說戰事,莊公甚是嘉慰。又將辭婚之事,稟知父親。莊公雖感惋惜,亦不相強,反而贊許道:“吾兒若能自立功業,則不患無良姻也。”上卿祭足聞聽此言,私謂高渠彌道:“我主今多內寵,公子突、儀、亹三人,皆有覬覦君位之志。世子忽若允齊國之姻,猶可借為助援;齊不議婚,猶當請之,奈何自翦羽翼耶?吾子從行,何不諫之?”高渠彌道:“吾亦再三言之,奈世子不聽何?”祭足搖頭嘆息而去。
高渠彌素與公子亹相厚,聞祭足之語,便將此言相告。公子亹與高渠彌益相交結,欲奪嗣位。世子忽發覺其異,便言于父親莊公道:“渠彌與子亹私通,往來甚密,其心頗不可測!”莊公便以世子忽之言面責渠彌,說其不宜結交公子,心懷異謀。渠彌諱言無有,叩頭發誓,莊公因無實據,只得免究。渠彌拜辭出宮,轉背便至公子亹府中,將世子忽劾奏之事言之。公子亹憂心忡忡道:“我父本欲用將軍為正卿,也是為世子所阻。今又欲斷吾兩人之往來,何其毒耶!今日猶然,若我父百年之后,豈復能相容?”高渠彌曰:“世子優柔不斷,且容徐徐圖之。”公子亹自此與世子忽有隙,其后高渠彌弒忽立亹,便即于此張本。
未料公子亹與高渠彌之間勾結,早被祭足看破。于是便來見世子忽道:“公子不肯高攀齊國,兩度辭其求婚,得罪齊侯,甚為不便。若依臣計,亡羊補牢,猶未為遲。今世子已至大婚年齡,不如求婚于陳,同時修好于衛。則陳、衛二國方睦,若與鄭成鼎足之勢,亦足自固。”世子忽深以為然,便依其計。祭足說服世子忽,復進宮言于莊公,說如此如此,一舉雙得。莊公稱善,遂遣使至陳國求婚,陳侯從之。世子忽至陳,親迎媯氏以歸。
魯桓公聞說鄭、陳締姻,乃與近臣議道:“鄭、陳聯姻,又結盟于齊、衛,于我魯國深為不利。寡人且聞齊僖公生有二女,皆都天香國色,長女嫁于衛,次女待字閨中。前番齊侯欲許婚鄭世子忽,幸喜未成;我當求之,以固齊、魯之盟。”遂遣使求婚于齊。列位看官!魯桓公只道鄭世子忽未曾答允齊侯許婚,便被自己撈個便宜;孰料不知,實乃是撈著一個天大禍害。鄭世子忽兩次拒婚,未娶齊姜之女,倒是上天祐護,歪打正著,躲過一大災患。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非人力能為。若問因何如此講話?且聽某敘來,便知分曉。
且說齊僖公頗以兩女為傲,果然不錯。二女也果然都是絕世佳人,古今國色,天下無雙。次女較其姊兼且通今博古,出口成文,因此號為文姜。僖公又有世子諸兒,與文姜乃為異母兄妹,原是個酒色之徒,年長文姜二歲。因自小便在宮中同行同坐,覷耍頑皮,及見文姜漸已長成,出落得如花似玉,諸兒已通情竇,便常自舉動輕薄,每有調戲之意。偏那文姜也是妖淫成性,不顧禮義廉恥,語言戲謔,全不避忌。兄妹二人遂至并肩攜手,無所不至。也是齊侯夫婦溺愛,不預為防范,以致兒女成其禽獸亂倫之行。自從大敗北戎之師,齊僖公便在女兒文姜面前,夸獎鄭世子忽怎樣英雄,如何才貌,又許以議婚。文姜便不勝之喜,殷殷以待。及聞世子忽堅辭不允,又致心中郁悶,染成一疾,精神恍惚,寢食俱廢。諸兒每以候病為名,時時闖入閨中,挨坐床頭,遍體撫摩,指問疾苦,但因周邊耳目眾多,僅不及亂。
其后未幾,僖公為諸兒迎娶宋國之女,又納魯、莒媵妾。諸兒愛戀新婚,兄妹蹤跡益疏。文姜深閨寂寞,懷念諸兒,病勢愈加。便在此時,魯桓公議于大夫臧孫達與公子翚,欲求文姜為妻,二人皆都贊同。魯桓公大喜,即遣公子翚為使,備厚禮求婚于齊。齊僖公應之,但以文姜病中,請緩其婚期。宮人便將魯侯請婚喜信報入內宮,文姜心下稍舒,病覺漸愈。至魯桓公三年,魯侯親至嬴地,與齊侯為會,齊僖公感其殷勤,許以九月婚期。魯侯遂于嬴地納幣,視常禮加倍隆重。諸兒聞文姜將嫁他國,狂心復萌,使宮人以送花為名,寄情詩于文姜曰:“桃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苴。吁嗟兮,復吁嗟。”列位看官!那文姜若是個婌女,兼且飽讀詩書,知書達禮,此時已為人婦,豈有兜搭之理?然文姜生性淫蕩,因解兄情意,復其詩曰:“桃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詎無來春。叮嚀兮,復叮嚀。”諸兒細讀答詩,知道妹子文姜有心于己,想慕轉切。心癢難搔,只恨無由成其好事。
光陰荏苒,轉眼婚期已至。魯桓公使上卿公子翚至齊,迎取文姜。齊僖公以愛女之故,欲親自送親至魯;諸兒聞之,以為機會難得,遂請命于父道:“妹適魯侯,此誠美事。但魯侯既不親迎,父親輩份居尊,若親自送女,是違制也。孩兒為兄,愿代一行。”僖公說道:“魯乃禮義之國,派上卿至齊,國君必中道迎親,是正恐勞吾入境。吾既許以親自送女,不可不往。”諸兒聞言,默然而退,姜氏亦如有所失。其時吉期已迫,文姜別過六宮妃眷,到東宮來別哥嫂。諸兒整酒相待,四目相視,各不相舍,只多了世子妃在坐礙眼。由是文姜辭兄出宮,齊僖公命諸兒守國,親送文姜進至魯境。魯侯敘以翁婿之禮,設席款待,齊侯從人皆有厚賜。僖公辭歸,魯侯引文姜到國成親,十分愛重。自此齊、魯親密,不在話下。
按下齊魯,復說晉國內亂未休。周桓王十一年,晉哀侯征伐陘庭,曲沃武公出兵相救,并伐翼城,生擒晉哀侯于汾隅,并俘獲大夫欒成。武公甚喜欒成才能,遣使勸降,許封上卿。欒成不為所動,慨然說道:“人生在世,君君、父父、師師乃為根本,須始終如一,報生以死,報賜以力。某雖貪生,不敢以私利廢人之道。”武公聞而嘆息,遂命與哀公一同赴死,全其忠節。晉哀侯既死,晉人立哀侯子小子為君,是為晉小子侯,前文表過,此處略提。
再說周桓王自聞鄭伯假命伐宋,心中大怒,竟使虢公林父獨秉朝政。鄭莊公心生怨恨,五年不朝。桓王欲親統諸侯聯軍征伐鄭國,虢公林父諫道:“鄭伯累世上卿,大王奪其政柄,是以不朝。且宜下詔征之入朝,不必自往征伐,一旦失利,必褻天威。”桓王怒道:“寤生欺朕,非止一次;朕與其誓不兩立,卿其勿阻!”桓王十三年,天子下達檄文,布告天下諸侯,免去鄭莊公在朝中司徒之職,列其罪行。乃率周、蔡、陳、衛聯軍,大舉討伐鄭國。使虢公林父將右軍,統蔡、衛之兵;周公黑肩將左軍,統陳兵;自統中軍,左右策應。
鄭莊公聞說天子來伐,問計于群臣。大夫公子元進言道:“以臣戰君,于理不直,宜速不宜遲也。臣雖不才,愿獻一計,必勝王師。”莊公便道:“請道其詳。”公子元答道:“我聞王師分為三路,虢林父居右,周黑肩居左,王居中。我亦當分三路軍以應:左右二師皆結方陣,主公自率中軍以當周王。”莊公笑道:“以三路軍對三路軍,有何稱奇!如此布陣,便可必勝乎?”公子元答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同是三路,先后大異。王師左路軍是為陣師,陳佗弒君新立,國人不順,勉從征調,其心必離。主公若令我右軍先犯陳師,出其不意,必然奔竄。其右路蔡、衛之師,既聞陳師敗績,亦無斗志矣,必隨即潰散。我軍然后合三路兵以攻王卒,萬無不勝之理。”莊公贊道:“卿料敵如指掌,子封不死矣。”
于是引兵出國迎敵,便依公子元戰策,布陣于繻葛,以待周師。高渠彌見王師未至,乃獻魚麗陣法道:“以甲車二十五乘為偏,甲士五人為伍,每車一偏在前,別用甲士二十五人隨后,塞其闕漏。車傷一人,伍即補之,有進無退。此陣法極堅極密,難敗易勝。”莊公稱善,下令扎住營寨,使高渠彌選拔勇士,抓緊演陣。三日之后,桓王率聯軍至葛,各排陣勢,兩軍對壘。莊公傳令三軍:“左右二軍,只看軍中大旆展動,先后進兵,不可錯亂。待兩翼軍勝,中軍魚麗大陣發動,勿求一戰獲勝。違令妄動者,定斬不饒!”諸將凜遵。
且說桓王列陣,下令擊鼓三通,鄭師只嚴陣整伍,絕無動靜。使人挑戰,又無人應。相持至午,王師懈怠。鄭莊公見狀,喝道:“進!”瑕叔盈便將大旆麾動,鼓聲如雷。一通鼓發,大將曼伯先率本部右軍,殺入王師左路陳軍。陳兵原無斗志,稍觸即潰,反將周兵沖動。鄭國軍中繼而二通鼓起,祭足殺入右軍,蔡、衛二國不能抵當,各自覓路奔逃。虢公林父仗劍立于車上約束敗軍,緩緩而退,祭足不敢窮逼。桓王在中軍聞聽鼓聲震天,準備出戰,卻早望見左右二師敗回,連中軍也立腳不住。便在此時,鄭兵中軍魚麗大陣催動,如墻而進。祝聃在前,原繁在后,曼伯、祭足亦領得勝之兵,并力合攻。激戰數合,只殺得車傾馬斃,將隕兵亡。桓王只得回轉車輦,往后便退。祝聃自后追來,望見前面帥車不遠,繡蓋之下立著周王。正是:只因一箭中天子,再無諸侯遵周室!欲知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