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人性
隨著太陽升起,山石縫隙之中透出淡淡陽光來。原來先前黑漆漆目不能視,正是夜深時分,月光淺淡,根本無法穿透巖壁。
這般鼎盛的日光穿過巖壁上的縫隙,落在地洞中,馬如珠這才漸漸看清了面前那人的臉。臟污的頭發(fā)已經(jīng)打結成團,凌亂的垂在兩頰旁邊。臉上也是臟的不行,只能看得五官之中眼睛黝黑,鼻梁挺拔。
他身上所著衣衫小而破爛,幾乎遮不住他修長瘦高的身體,只能算是勉強遮蓋住了重點部位,長長的四肢被糊滿了污物,黑的一塌糊涂。
猛然一看,還挺可怕,像個怪物。
馬如珠皺了皺眉,脫下自己的外裳丟給了即墨陽?!按┢饋??!边@洞中陰寒,得虧他身體受得住,在這里熬了八年。
是啊,即墨沖死去八年,他的兒子即墨陽也被名劍山莊關在此處八年?,F(xiàn)在的即墨陽,當是十六歲。
即墨陽拿著馬如珠的外裳,扁著嘴巴呆呆的望著她?!芭艘路?,不穿?!?p> 他要是一直被囚禁在此,定然是不會有男女區(qū)別這一反駁的,受過文明教育的他此刻反倒是馬如珠掌控不了他的關鍵。
馬如珠也吃不準他會在什么事情上較真。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咱倆共處一室,你衣著這么暴露對我名譽有損知道不知道!”
即墨陽皺著眉想了想。“那我娶你,就是?!?p> 馬如珠驚訝的望向即墨陽,不禁笑出聲來。這一笑,牽動內(nèi)里的傷,卻是讓她齜牙咧嘴好一頓吸氣:“你還知道這個?”
即墨陽乖乖的點了點頭?!澳镉H說,父親便是為她負責,娶了她。母親說,我長大后,成為男人,要擔當。”
這一番說辭費了即墨陽老大勁,也讓馬如珠對他頗生出幾分刮目相看的感覺,她覺得從良心上來看,他還算個人。
不知為何,觸動了心底一絲柔軟,只緩聲提醒即墨陽道:“趕緊穿上衣服?!?p> 或許,她應該有點良心,沒總把人當傻子,想著從即墨陽身上撈到什么好處。
即墨陽依舊眼巴巴看著她?!敖o我,穿。”
馬如珠動了動肩膀?!澳憔退憧床坏轿业膬?nèi)傷,也總該看得到我的外傷吧?”
即墨陽看了看她,將衣服往身上一裹,向前走兩步,掉在了地上。他身上所穿的衣服還是八歲是的那件,這么多年過去,他早就忘了怎么穿衣服。
馬如珠看他那樣,如何還能不明白即墨陽的意思?
她只好伸出手招他過來,用左手吃力的將衣服給他穿上?!澳愦龝?,去找找山巖薄弱或者透光之處長草的地方,找到之后,來告訴我?!?p> 即墨陽歪著腦袋一臉不解地看她。“為什么?”
馬如珠微微笑出聲來?!氨魂P在此處八年,你是不是只在此處轉(zhuǎn)悠,從未想過該如何出去?”
即墨陽雙眼一亮。“你讓我,敲巖壁,是想,出去?”
這樣想想,被關在此處,他就真的是被關在此處,那時候他是八歲,對一切無能為力??墒情L大之后,居然因為習慣了在此,從未想過離開此處,也從未找過出去這里的方法。
即墨陽望著馬如珠,心中似有一顆種子突然的發(fā)了芽。他覺得馬如珠有點厲害,想得到自己完全想不到的事情。
馬如珠點了點頭?!翱烊?,找出巖壁上最薄弱的地方,長了什么草之類的地方,等到天黑下來,打通出路。”
馬如珠掉落的地方是在名劍山莊寶洞的地底下。但是,她走了沒幾步,遇到了即墨陽。天亮起來,光線穿過縫隙透出,說明馬如珠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是暴露在日光下的,并不是地底。她不是地鼠,沒辦法挖出去。但是透光之處便是出路,她只需要找出薄弱之處,讓那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去打出一條出路就行了。
即墨陽八年之間都沒出這個地方,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找路出去,而并不是,沒有出路!
名劍山莊大會召開就在明日,她沒有時間等待他人救援。畢竟,青陽劍是即墨陽老爹的東西,她沒有把握名劍山莊會不會將即墨陽交到武林眾派的手中。
她不能冒險,只能博一條出路,讓即墨陽先獲得自由,離開此處。
......
前一晚湊熱鬧的人此刻尸體都掛在后山的高樹上隨風晃晃悠悠,所以這一夜,倒是極為寂靜。
畢竟,今夜是召開大會的前一晚。畢竟,天家派來的徐大人已經(jīng)給了一記下馬威,沒人再想撞在槍口上。
書房內(nèi),云泠天將煮好的第二遍茶水放在徐衍落的桌前?!靶齑笕耍褚故亲詈笠灰?,明日在下便要將那東西拿出來見光了?!?p> 徐衍落吹了吹茶水,燭光搖曳中,眼底情緒看不真切?!疤旒壹仁桥杀竟賮泶?,那東西,定然無法旁落,終歸是要給落個好地方的?!?p> 這話,說著就是對那東西志在必得的?;蛘哒f,天家早有瞧好了的人選,要將那東西,給到誰手里。
那東西啊那東西,大家都在爭,卻終究不知道那東西是什么。實在是好笑的很吶。不過,有天家在此裁定結局,他也省得得罪那些貪婪的武林眾派了。
云泠天唇角攀上一抹嘲諷,他低下頭飲了一口茶掩飾內(nèi)心喜悅?!笆鞘鞘?,有大人做主,我名劍山莊感激不盡。只是明日即將召開大會,今晚......”
今晚若是還有人鬧,那么......
徐衍落將手上茶水放在了桌子上,神色冷冷?!耙股畈灰孙嫴?,于睡眠不利。莊主貴人事忙,擔著一莊之重,這茶還是留給莊主喝吧?!?p> 言下之意,他要睡了,不會管名劍山莊鬧不鬧騰。反正鬧騰起來,也是名劍山莊的事情,與他無關。
云泠天心中一口氣上來,他代天家而來主持大會,拿到大會的決定權,卻踏馬不干事,只想拿到好果子是吧?咋不給他精死算了!
所幸,這幫傻缺只以為那東西是青陽劍,卻不知道那東西究竟是什么。哈哈哈。且看明日大會,爾等為爭那東西洋相百出的臉!
云泠天心中暗暗吐槽著平復了心情,裝作惶恐的做了辭。
出了門外,便變了嘴臉,向身邊的青玄問道:“天上城那位夫人,可死在地洞里了?”
“她中了杜門李長安大力金剛掌,又在被鐘漢生逼至死路的環(huán)境下被鐘漢生所傷,雖不知道她傷了何處。但是鐘漢生的鷹爪功并非浪得虛名,且屬下見到鐘漢生手上都是鮮血,足以見得天上城那位夫人受傷頗重?!鼻嘈櫫税櫭??!岸?,她落入那處地洞,大概率,是活不下來的.......”
地洞中送去給那東西的食物,一直都是活著的豬牛羊狗等動物,為的,是要將那東西當做怪物一樣養(yǎng)。
生飲血,生咽肉。再不似人類。
天上城的城主夫人落入地洞,不正是,活的,食物嗎?
兇多吉少,基本上是可以定義為死了的一類。
云泠天點了點頭,“盯緊寶洞,萬萬不能讓再讓其他人入內(nèi)?!?p> 云享月進入過寶洞,但是卻并沒有找到機關開啟寶洞。青玄覺得,無所謂要不要匯報此事,接著道?!疤焐铣浅侵魅フ疫^大公子問天上城夫人的下落,似乎,是有人見到過城主夫人進去了寶洞?!?p> 云泠天皺了皺眉?!板a明沒有說漏嘴吧?”
青玄搖了搖頭?!按蠊硬]有。”
云泠天臉色稍微舒展,走了兩步卻停下了步子來。“那享月那處呢?”
.......
正午時分,獨孤心月眼覆白紗,和時高一起走到了寶洞門外。眼瞧著云享月一臉愁云的出了寶洞,時高蹲下身子,撿起地上一支暗綠發(fā)簪。
“城主,找到了夫人的一支發(fā)簪。”
那么大兩個人站在寶洞附近云享月出了寶洞便一眼就能看見,他本心想著此刻不能將實情相告。畢竟,大哥已向城主說了沒見過天上城的城主夫人。若是自己主動相告不就直接打了大哥的臉?這種蠢事云享月不會做,他只想著憑著自己的一己之力找到城主夫人,算是給天上城城主一個補償。
可現(xiàn)在他一聽時高的話,頓時便多了心,步子也變慢了下來。
眼下人家在寶洞外找到了城主夫人的發(fā)簪,這還能說明什么?
獨孤心月一張清風霽月的臉上現(xiàn)出幾許憂色?!叭绱丝磥恚閮捍_實來過此處。”他皺了皺眉。“時高,此處究竟是何地?”
問題來了。
云享月眉頭一挑,偷偷望向了時高。
時高臉色也有幾分難看,猶豫道:“是,山莊后山,寶洞門口.......”
獨孤心月眉頭皺的更深,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而時高聽不到他的回答,接著道:“還請城主恕罪,屬下找遍了名劍山莊沒有找到夫人。眼見著城主尋不到夫人,心中無比憂心,這才斗膽帶著城主來了后山查探,沒想到.......”
時高欲言又止,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地下。“是屬下不知輕重!明知昨夜山莊內(nèi)出了大事,卻懷疑.......城主,您罰屬下吧!”
懷疑啥?懷疑名劍山莊扣了城主夫人?還是害怕自己夫人與那些狼子野心之人一般趁亂作惡,為了維護天上城和名劍山莊的友誼,寧愿當做不知道自己夫人到過此地?
獨孤心月心中的想法云享月不得而知,但是他是很清楚馬如珠為了護住寶洞和黑衣人搏殺的。
云享月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他走上前,拱手禮道。
“獨孤城主,還請借一步說話。”
原先在天上城,確實是鬧得不愉快,甚至讓他懷恨在心。但是此時,云享月卻看到了獨孤心月作為一城之主的隱忍和擔當,心中早已沒了往日的鄙夷仇恨,添了幾分愧疚和敬佩。
獨孤心月似沒料到身邊有人,聽聞此言只遲疑道:“云小公子?”
云享月點點頭,讓出路來。“還請借一步說話。”
時高收了發(fā)簪,扶著獨孤心月走向一邊,低聲道:“城主,上鉤了。”
獨孤心月唇角浮出淺淺笑意,一步踏入竹亭中。
寶洞附近種著大片竹林,有一個竹亭,山風一起,竹葉沙沙作響,連送來的風里都是竹葉的清香。
云享月面有愧色,直言道:“不瞞城主,尊夫人是個光明磊落豪氣干云的女子。當晚,在下在寶洞中曾見到過尊夫人。”
獨孤心月面色一滯,語氣急切追問道:“你曾見過珠兒?”
見他如此,云享月卻不禁想到馬如珠拖著受傷之軀引走黑衣人,讓自己和青玄相助大哥的樣子。
這種女中豪杰,怪不得會受到城主青眼,娶為正妻。別人只道那女子體胖如豬,卻不知這女子性子如何,任意那般污蔑于她。
雖然在馬如珠心中,事實并非如此。但是這個誤會挺美,不多解釋。
云享月心中一絲不平,直將心中所藏和盤托出?!爱斖?,兄長被黑衣人所困,是尊夫人相助。尊夫人殺了一名黑衣人,傷了一名黑衣人,后來身受重傷被一個黑衣人逼入死路。也就是寶洞盡頭的藏寶處,卻.......不知所蹤........”
獨孤心月心中微跳,頓時明白了過來。
云享月吐出此事,心中輕松了不少,臉上尷尬的笑著,還是不忘給兄長開脫?!俺侵鬟€請勿怪,兄長擔著名劍山莊護衛(wèi)之責。黑衣人被抓住處死,可是尊夫人下落不明,為了不讓城主憂心,這才謊說從未見過夫人.......城主放心,我已經(jīng)開始找尋尊夫人蹤跡,還請城主敬候佳音?!?p> 敬候就會有佳音么?連云享月自己都沒那個自信。佳音二字太過順口,說出來就后悔的云享月差點想咬掉自己舌頭。
趁熱打鐵,可不就是說的現(xiàn)在。
獨孤心月面露焦躁之色,匆忙站起了身?!叭绱耍谙卢F(xiàn)在就去和云大公子問個清楚明白!”
云享月哪里會讓獨孤心月和自己大哥對質(zhì)?那不是明擺著說明自己是告密嗎?云享月慌忙上前攔住了獨孤心月的路。
“獨孤城主獨孤城主,您等一等。是這樣的,我想,寶洞內(nèi)寶藏頗多,若是.......”
“小公子的意思,是擔心我獨孤心月會偷拿寶洞里面的東西?”語氣中帶了絲絲慍怒。
他天上城,值多少個名劍山莊了,豈會貪圖名劍山莊寶洞里的寶器?這話說的諷刺,云享月也緊張的直搖頭。“自然不是的,只是那......”
“既然不是,小公子明知道珠兒在寶洞中無故消失,為何這般推三阻四?不讓在下找尋?”
這帽子扣的突然,云享月完全沒了招架之力。“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等我找到了再去通知城主。”
獨孤心月冷冷一笑:“大公子都能在珠兒相助的情況下,看她消失瞞而不報。我又如何能信小公子說的話?”
一句話,將兩位公子的人性都質(zhì)疑了一遍。
云享月此時開始后悔了,他覺得自己就不該告訴獨孤心月的?,F(xiàn)在告訴了獨孤心月,名劍山莊兩位公子一個恩將仇報,一個言而無信。隱隱有著名譽敗壞的憂慮。
現(xiàn)在殺人滅口還來得及嗎?
云享月知道已是騎虎難下,只得無力的反駁道:“城主莫急,在下——”
“是現(xiàn)在就去找尋?還是小公子定個時間?在下奉陪?!鄙w棺定論,獨孤心月已不想再和云享月兜圈子。
皮球滾到了云享月腳下,他怎么踢,孤獨心月都做好了準備去接。
云享月嘆了口氣?!敖褚棺訒r,我支開守衛(wèi)。城主和我進入寶洞查看。”
方才云享月將寶洞找了一圈都沒有看見什么機關,反正他獨孤心月是個瞎子,夜晚黑燈瞎火亮了燈對他來說也是沒用,更何況找人......
“子時見。”事已辦成,獨孤心月轉(zhuǎn)過身,大步離去。
這樣的話就算找不到城主夫人,對于獨孤心月來說,也算是個交代吧。
云享月心下稍安,點了點頭。
........
夜色深沉,森林中奔走著一抹黑影,跑起來丁玲作響,看起來幾分笨重,身手卻是矯健。遠遠望著,還像長了一條上下翻飛的長尾巴。眼瞧著那黑影躥上躥下,好似放飛了山林的猴子。從他的身后,終是伸出來一支肥胖的手一巴掌拍到了他的頭頂上。
“麻的,再跳吐你頭上!我踏馬內(nèi)傷都要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