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天家
八日后，天上城慢悠悠的車隊入了京。
京城天氣漸冷，不出一月，恐有大雪。在這一月之內若能做完事情離開，倒是能避開這場大雪。
大雪，便是他的大災。若這雪落，可能他就再也走不出這京城了。
“城主，我們到了。”馬車之外，時高聲線沉沉。
獨孤心月閉上雙眼，想象著記憶中的皇城繁盛情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馬如珠沒見過獨孤心月這般心事重重憂郁模樣，撩開車簾，忘了眼高高的京城門，卻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塞北。
白茫茫的雪山隱在視野盡頭，飄搖的鵝毛大雪中，一道黑色的身影踩著厚厚的積雪，緩緩向著前方走去。
雪地上的腳印，片刻之間便被雪覆蓋，消失無蹤。
“這天可真雞兒冷啊。”
雪山盡頭，是一排村莊。村頭一處客棧，掛著積滿了雪的招牌，看不出叫什么名字。
八字胡須，賊眉鼠眼的中年男人嘴里叼著一根草，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看到口水很快結了冰之后又是一笑：“今天估計不會有客人來了吧。”
塞北之處，苦寒之地。有腦的基本都不會來，要來的，必然是貴客和窮兇極惡之輩。
屋內燒著火，打著鐵，光著膀子胡子拉碴的大塊頭隨口接著話。“等著唄，反正一年兩年是等，十年二十年也是等。”
八字胡須男子點了點頭，嘻嘻笑道：“那，要不活躍一下氣氛，拉一次警笛？”
大塊頭皺緊了眉頭，似乎不大贊成：“一年四次，你就不怕再多挨一頓打？”
“挨打有什么要緊？沒人氣才更無趣。”
兩人正說著，忽聽樓上傳來聲音。“好像有人來了，就在不遠處。看著身影很嬌小，像個女的。”
“你看清楚沒有，有沒有搞錯？女人怎么會來我們這里呢？”八字胡有個名不副實的名字，叫大龍。
打鐵的大塊頭有個有趣的名字，叫斯文。
樓上瞪著眼睛，視線穿過層層雪霧，約摸三十來歲視線如鷹的女子，叫做芙蓉。
“我確定就是個女的，不管來人是誰，趕緊去接她。”芙蓉聲音一厲，朝著下方大聲喊道。
“好勒。”大塊頭斯文放下手中活計，隨手拿上棉襖套上，大踏步的跑進了風雪里。
風雪里，女子纖細的身影緩緩出現，風雪之中身形飄搖，手上卻正正舉著一塊黑色的令牌。芙蓉愣了愣，突然神色巨變，向著樓下的大龍大聲喊道。
“拉響警笛！——”
“狼來了的故事，可是歷歷在目。”大龍剛說要活躍氣氛拉響警笛，這會兒就聽十來年沒喊過拉警笛的芙蓉開了口。口中雖是提醒，卻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興奮。
被揍什么的，哪有有趣重要！
“少啰嗦！快去拉警笛！——若是我沒有看錯，是將軍令出現了！——”芙蓉視線定定落在那黑色令牌上，心緒久久不定。
“是獨孤家的人來了！？——”大龍一個躍步，身影靈活而動，話畢已至酒柜旁邊，伸手將一潭酒壺移開，抓住繩結便是用力一扯。
“嘟，嘟嘟——”
想象中的聲音沒在客棧內響起，卻在遙遙雪山后的半山腰處短促而有力的響起了。
聲音震動引起山腰之上的雪落，一個人探出頭，正好被砸了滿頭。
“大龍啊大龍，這是又皮癢欠收拾了！”喃喃間回頭望了眼身后山洞中的眾人。“走走走，下山喝點酒暖和暖和。”
一柄柄抓地鉤爪從洞中急駛而出，牢牢釘入客棧旁的地上。
一個個人影躥出山洞，躍上鉤爪，動作熟練優美，那模樣，赫然個個都是練家子。
包括落地扎進厚厚的雪里面，小臉紅撲撲還齜牙咧嘴笑的開心的小孩兒。
嘴里呵出的寒氣模糊著視線，左腳從深深的積雪中拔出，右腳一個站立不穩，便不由自主向雪地上倒去。
身子被人輕輕扶住，柿兒轉過頭，右手心里的重量驟然消失。她輕哼一聲，干裂起皮的嘴唇彎出一絲冷冷笑意。
“看清楚是什么東西，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敢拿的。”
大龍將手中東西看了一眼，臉色沉凝。“姑娘膽子更大，拿著這東西四處走，也不怕招人惦記。”
柿兒骨頭硬，性子冷，豈會被大龍幾句話唬住。昂了頭回話，卻不料耳后勁風掃來，正待去躲，卻無奈長途跋涉體力透氣。身子一歪，倒在了斯文健碩的懷里。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就敢領這差事。”
斯文搖搖頭，眼里隱隱幾分惋惜。
“看她一身黑袍，再探她脈搏。這可不是個簡單的姑娘。”長胡須的老頭兒捏著柿兒手腕，眼神一點客棧里，催促道：“還不快將人扶進去。”
芙蓉開道，一劍前斬，積雪猛然被豁出一條口子，現出一條路來。
斯文快步流星，抱著柿兒直接上了天字一號房。
大龍擠眉弄眼，笑得極是曖昧。“哎呀，斯文可真是憐香惜玉……”
芙蓉將他那樣子一掃，劍鋒已至大龍后腰。“叫你多嘴了？”
大龍臉上帶著幾許嘲弄，也不將話點開，腳步輕盈的一轉，轉向正拍著身上落雪進了屋的長須老頭子。
“白老爺，您看咱們什么時候出發比較好？”
“等了十幾年，等不得這一刻了？”老頭子伸出手指點在大龍腦門上，“先等那姑娘醒來再說。”
大龍撇撇嘴。“我這不是擔心公子的處境嘛。將軍令都來了，公子定然是去了那里才是。”
老頭子雙眸瞇了瞇。“難是難了些，但是那人還不至于會要公子的命。且等著。”
“那您說將軍令被這姑娘拿著來了咱們塞北，說明公子做出了選擇。您看北原那邊公子會派誰去找那群莽夫？還有苗疆那些養蟲的……”大龍眼里盡是好奇，轉瞬就將先前看不過眼的事情拋諸了腦后去。
老頭子眸中精光閃閃：“傳聞如今那里的江湖中興起一個叫煙雨樓的殺人組織，剛剛那姑娘，我探她脈息沉穩強大，可不是一般練武的女子，手上繭子長的地方也和一般武者不同，她又身著黑袍。”說話間頓了頓，手指向著遠處一指。“你看那寒鴉，這個季節可還會出現？”
大龍有所明了。“這么說，那煙雨樓和咱們公子之間還有著聯系？”
……
京城。
獨孤家的公子上京，由皇帝身邊頗受器重的金將軍喻翔相迎，歇入官驛。
官驛內外，重兵把守，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重視？”獨孤心月覺得這個字眼實在值得玩味，不覺露出了幾分笑意。“天家的重視，可從來都不會是空穴來風。”
重兵把守，說的好聽是守，說的不好聽，可不是監視，囚禁之意么！？
自己沒來這京城之前，又何曾這般需要重重保護了呢？
馬如珠此言一出，聽得獨孤心月這話自然心中了然。便極快換了個話頭，心也隨之飛了。
“城主，你看我第一次來京城，重兵看守，可還能出去看看這京城的繁華喧鬧？”
獨孤心月唇角一挑：“你想去，是能去的。只是身后跟著一行人，別擾了你的興致便好。”
馬如珠眉梢一揚，看著獨孤心月的俊逸模樣不免煩躁。天家要守著的是獨孤心月卻不是自己，他若去，她確實屁股后面跟著一行人。
可她想出去，卻是為了去尋即墨陽啊！他去了還能有什么好事？
“城主，你知道我功夫高強，一個人出去完全不是問題。您身患頑疾，倒是不方便與我一起，是不是？”
她倒不介意這話會不會傷害獨孤心月的心，反正，這也不算完全的事實。
獨孤心月眉心瞬間斂起，輕笑一聲：“好啊，那就請夫人帶著丫頭出去逛逛也好。”
話雖說的大氣，手指卻捏緊了身邊欄桿，語氣也有幾分咬牙切齒之感。
丫頭云仙疾步上來，托住了馬如珠的手。“夫人請。”
馬如珠誰都不想帶，還能不明白孤獨心月這是派云仙盯著自己的意思么？
可是，誰家夫人出門不帶丫頭了？她想拒絕，大概是不可能了的。
最多待會找個機會，將她甩開便是。
云仙也是個通透的，一聽獨孤心月的話便知道獨孤心月的意思，這會兒挽著馬如珠的手，正低眉順眼真真一副仆從模樣道：“夫人小心臺階，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