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心意背離
和獨孤霸月說完話,馬如珠走出房間,臉上笑意漸漸斂去,臉色也隨之沉靜下來。剛剛那一番談話,實在不算簡單。收取到的信息量簡直不要太大,那是知曉的人都能被滅口的。
不過,馬如珠早便過著刀口舔血,與虎謀皮的日子。對獨孤心月的事情知道得多了,對此早已不痛不癢。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癢不是?
剛剛獨孤霸月說他一旦動用內力就能目視。他在這官驛待著,哪有需要用到內力的地方?這是不是說明,他用內力,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去了官驛,跟著自己。還看到了自己和即墨陽?所以剛剛他那番陰陽怪氣的話,便真是聽到了自己和即墨陽的對話。
他不挑明說自己和即墨陽的見面,又是不是說明他對即墨陽的興趣沒有那些江湖人的大?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他得到那宮中的藏寶圖之后,又何需在意一個走火入魔武林盟主的兒子。青陽劍只不過秘笈一部,他一個想要天下的人,武林盟主之位他大概還是沒放在眼里的。
其二,若說那燕無形作為開國的第三個人,必然是公正站在皇帝,獨孤家中間的,作為一個被獨孤霸月稱贊為“不俗之人”。那人會公正的審判,所以這藏寶圖皇帝得不到,獨孤霸月也得不到,所以獨孤霸月才會找到自己,讓自己去和那燕無形來周旋。
他說做完這件事情之后放自己自由,可是這自由自己是否就真的盼得到呢?
燕無形,那可是站在江湖頂端傳說里的人啊。自己遇上了真不是找死?為了增加這本就不多的勝算,所以獨孤心月才讓自己減肥,變得輕盈一些好奪取藏寶圖吧?
他也早就料到他的處境,會被天家請入宮中。宮中看守森嚴,他急于和自己成親,便是為了讓自己作為“內子”,與他一道進宮。
可見從一開始,他就是將這一切謀算好的。
這一步一步走來,一切盡在他掌控之中。還真是個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美男子,對得起蛇蝎美人不擇手段之名。
馬如珠視線冷冷的轉向獨孤心月所在的房間,不由悠悠笑出聲來。
“你待我好的表象之下,全都是為了這一天。讓我替你火中取栗,得這天下至寶罷了……”
男人吶,果真都是騙子。越好看的,騙你越狠,便越毒。
獨孤霸月尚未入眠,望著桌前閃爍的燭火,眸中清明之色一點不似獨孤霸月的張狂叛逆,隱隱幾分憂郁與獨孤心月如出一轍。
“這一輩子,你都不可能離開我身邊。”
等馬如珠遇上燕無形,糾纏的,便不止是如今這般而已了。
唇角悠然浮出一抹笑意。“若祖父們之間的約定如今算數.......”
風吹燭滅,一抹黑影踏著黑夜出現在了他的房間內。“主人,適才您去尋夫人,有位高手跟著您。而后,入了皇宮內。是否需要動手?”
獨孤霸月眉梢微揚。“既入皇城,已入他眼。我不再躲,也不再逃。”他笑了笑。“況且,你并不是那位高手的對手。”
那黑影將頭垂低。“是,主人。”
身影遁入黑夜,消失無蹤。
.......
穿過重重朱墻,雕梁畫柱金龍盤柱盛光寢殿之內,著一身金色寢衣的皇帝漱口凈面,拿過白臉公公奉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眼角一瞥不遠處候著的徐衍落和孤然豪。
“徐大人,如今你任禮部侍郎,明日迎接天上城城主入宮,大小事宜你可打點妥當?”
徐衍落恭敬垂頭:“以王親之禮,紅毯至宮門外三里,文武官員五十相迎,入宮門,其行禮儀,至御書房,無一有失。”
全天下皆知赫原國江山是如何打下來的,又是何人將這國家安定。國家大定之后獨孤家族遠走天上城,民間本就有著猜測,天家兔死狗烹的故事被編的那是無比精彩。此次被皇帝請來帝京,天下的眼睛都在看著。哪怕袖子里正藏著殺人的刀子,但是落天下人的話柄,自然是不可能的。以王親之禮,獨孤家族受得起,也正好做給天下人看,落得大度之名。
皇帝點點頭,眼睛轉向孤然豪。“孤然大人這邊,可有十足的把握?”
把握?這一詞用來玄妙。徐衍落眸中晦暗一閃而過。
孤然豪拱手拜答。“縱使他獨孤心月身邊暗藏高手,但是只要進了這宮中,他便插翅難飛。”
皇帝唇角浮出笑意。“好,那朕便等他入宮。”
孤然豪和徐衍落身影于夜幕之中漸漸遠去,赫原彰眼角一瞥,余光之中黑色身影悄然靠近,恭敬的伏在他的腳邊。
“陛下。”
“說。”
“獨孤心月,雙目能視,且武藝高強。”
“哦?”赫原彰嘴角挑起一絲趣味。“柏候家主當年使用巫祝之能讓他雙目失明,沒想到竟是騙局一場。也是苦了他裝個瞎子那么多年,如今入京來,他這是不打算裝弱者了,還是因著什么如此早的暴露自己?.......他未必不知,入了京城,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暴露在朕的目光之下么?”
半跪的黑影思索一瞬,道:“獨孤心月,是跟著城主夫人而去。遠遠地跟著,看著城主夫人與暗巷中的一名男子親近。”
黑影眸中閃過一絲思索,他也不知自己這話算不算中肯。他離得遠,不知道城主夫人和巷中那人是何關系,但是從城主夫人身邊那人身形來看必是男子無疑。那自己所稟,城主夫人與男子親近,倒也不算是胡扯。
本想著會聽到獨孤心月不可告人的計劃之類的,沒想到居然聽了個八卦。赫原彰頗為意外的笑了笑。“那城主夫人是個極美的女子么?”
“粗枝大葉,癡肥如豬。”黑影唇角浮出一絲冷意,且是自己必殺之人。
赫原彰眉頭一皺,心內不知何種滋味。“那獨孤心月,口味還蠻重的。”
黑影低頭不答。
“你且退下,好好跟著他們。等他們入了宮,你的任務便算是完成,回你的地方去。若有下一步計劃,會通知你。”
“是,陛下。”
......
云仙巧手一雙,上下打理翻飛。
銅鏡前立著的肥碩貴婦人眨巴眨巴眼睛,頓覺驚奇。“云仙,鏡子里那人,居然和我有點像。”
脂粉敷面,點點朱唇,加之華貴衣衫繁復華麗,馬如珠竟也有了幾分富貴芙蓉之美。云仙對自己的手藝相當滿意:“只要你不張嘴,只看外表,這城主夫人身份還是像模像樣的。”
馬如珠依舊笑瞇瞇。“你最棒你最棒。”
一腳跨出門外,直往獨孤心月房間走。“城主,你準備好了沒有?”
她大喇喇推開門,門內一襲霜白清雅繁復華服加身,修長手指扣上腰間白玉腰帶的獨孤心月緩緩轉過頭來,晨光微微,他唇角帶著淺淺笑意。
“好了。”
聲亮如玉,長身玉立,倜儻風流。
雖然知道這人不是個好東西,但是這皮囊也真是沒得挑剔之處了。馬如珠心下沉默一瞬,走上前去,主動牽住獨孤心月的手。
他雙目泛著灰色,此刻大概是那個心機深沉的獨孤心月了。
不,其實不管是獨孤心月還是獨孤霸月,都將利用自己發揮到了極致。只不過一個溫柔一刀,看似柔情,依然傷人性命,甚至傷心。另一個劈頭一斬,一刀斃命罷了。
“用過早餐,便要入宮了。”
她認了這結果,一顆心也不再起伏。
獨孤心月輕輕點頭。“有我在,莫憂。”
不憂,如何能不憂呢?自己入那宮墻,為了何事,興許會死。這死路,還是他給自己挑的。馬如珠皺了皺眉頭,沒接話。
男人這種淺表的話,再也安慰不了自己的心了。相反的,還有點好笑。
.......
徐衍落于宮外三里處率文武官員接待,孤然豪率兵馬護衛,陣勢浩大,旁觀子民無一不贊圣上于獨孤家禮待有加。
不過,這一路上,最大的論點卻在于“天上月果真人間絕色,卻怎么娶了那么肥丑的婆娘?”這一點上,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馬如珠豈是會在意別人議論的人,自在的吃著車輦中洗凈的果子,隨著車子晃晃悠悠幾乎睡了過去。
徐衍落隨行左邊,騎馬相護。看了一眼馬如珠吃相,不由眉峰挑起,那吃相和坐姿,著實不像個貴婦人,倒像個窮兇極惡不好相與的摳腳大漢。
察覺有不同于其他人探尋目光的來源,馬如珠將頭一撇,望向了徐衍落。
視線猛地被抓了個正著,徐衍落臉上一熱,正要移開眼去,卻見馬如珠沖他微微一笑,張了張嘴。
徐衍落疑惑地望著她,待想清楚馬如珠那口型的話之后,卻是臉色一白,幾乎面無人色。
馬如珠視線緊抓著徐衍落的面龐,笑得奸詐又陰沉,丟了一顆青提入嘴,“嘎嘣”一聲將青提咬碎,模樣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夫君,我回來了。”
她說。
初升的太陽灑在他身上,徐衍落卻只覺得心內一陣戰竦,四肢悠得發涼。
冬日的陽光沒有一絲暖意,這寒涼的冬日,怕是真的將來了。
宮門重重,赫原彰身穿明黃色龍袍,于正殿內等待。
人前,戲是足的,皇帝友愛熱情,獨孤心月恭敬有加,感佩連連。
既是人前,那便有人后的區別。
馬如珠被宮人帶著領往皇帝安排的住所,不放心的回頭望了一眼獨孤心月,皺了皺眉,往前的腳步卻堅定了幾分。
這宮里,比獨孤心月更恐怖,她需處處防范謹慎才是。至于獨孤心月,他和皇帝之間,該是有很多不為人知的話要說的。
兩個陰險家,誰能笑到最后都和自己無關,此間事了,手刃仇人,自此逍遙天下。
赫原彰高坐皇位,目光落在獨孤心月身上,帶著莫名玩味與戲謔,手指輕撣屏退旁眾,步步踏下高位。
一聲沉,一聲重,步步向著獨孤心月而行。
獨孤心月抬起頭來,晦暗的雙眸中凝著淡淡笑意,一拱手,道:“陛下。”
他所行非官員之禮,雙手抱拳,竟是江湖中人的禮。
赫原彰眉梢揚起。“自兒時一別,我們已是十多年未見了。”
“我們”一詞出自天子之口,立刻將二人距離拉近了些。
這是打算先禮后兵了。
獨孤心月將頭垂低。“勞陛下記掛。”
與他的如履薄冰不一樣,赫原彰一臉悠然,伸手將獨孤心月雙手托起,滿目暖意,笑笑望他俊美面龐。“心月確是不一樣了,兒時便是秀美有加,如今美色更勝從前。若是心月為女子,祖父們的承諾兌現,我們便是夫妻,你便該是我的皇后,與我一道坐這上位之上了。”
只可惜,自己身為男子,且不屈,不服。
獨孤心月眸光顫顫,似動情答:“陛下念及往日情誼,草民之幸。”
兒時,二人確是好友,親密無間。直到獨孤家遠走天上城,一個開始懂得了帝王家的取舍,一個懂得了帝王家的無情。
自此,再不復談往日。
今日,被傳喚入宮,是這人再也等不得了。
“所以,心月,你是真不知國公爺所說的寶圖藏在宮內哪個地方嗎?”
赫原彰眼眸狹長的一瞇,笑盈盈的拍了拍獨孤心月肩膀。
比自己想象中雖然問得晚了些,但是到底是問出口了。
獨孤心月心下發笑,面上卻露惶恐之色。“陛下,草民惶恐,祖父至臨終都未提及藏寶圖之事。這些年過去,草民只當此事為傳說之事,未曾想居然是真。”
赫原彰豈會不知獨孤心月此話真意,不過戲于表面,也還是要演下去的。畢竟,現在還動不得他獨孤家族的人。
他料不準那傳說中的守信人,會不會將那藏寶圖毀于一旦。
當初皇祖父在獨孤家主面前立誓保獨孤家一門欣榮,如若不然,守信人必將寶圖之信毀之。
那守信人,與赫原國淵源頗深,他深以為懼。
飛燕輕鴻,燕無形。
赫原彰眸中閃過一絲陰狠,胸膛起伏微微怒意。“是嗎?可朕傳喚心月回京,便是為了此事。若是心月助朕尋到寶圖,我赫原國,我赫原家的天下便可更加穩固,也不辜負祖父們拋灑熱血打下的這片江山,你說是不是?”
這個時候可不容自己說不,獨孤心月微微頷首。“陛下說的是極,草民若是記起寶圖的事情,定會將線索告知陛下。”
赫原彰退后一步,望著獨孤心月低下的頭顱,陰沉的咧開嘴角。
“朕要得寶圖定少不了獨孤家相助,如此,便由心月暫居宮內,助朕尋得寶圖。”
已經明說了,獨孤心月找不到寶圖將出不得這森森宮墻了。
獨孤心月拱了手,“是,陛下。”
一如所料,入了宮墻,便出不得。除非,這天下大變。
多年的部署,如今終將拉下帷幕,分出個輸贏,以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