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之隨著那下人跟幾個同樣跟來的家丁裝模作樣的喝了幾碗酒,借口說自己內急,便跑了出來。丞相府很大,她轉了一圈便不知來路,自然也找不著什么茅房,便隨著性子漫無目的的沿著一條石子小路走。她走過小路兩旁種植的各式草木,眼前豁然出現了一個小巧的亭子。溫月之探了探頭,月色下亭中恍惚坐著一個人影,她屏住呼吸,細瞧了一瞧,那人卻好巧不巧的轉過頭來,眼睛盯著她這邊沒有動。溫月之心知還未長出葉子的花木遮擋不了什么,便走過去,低頭作揖道:“小的不識路,擾了夫人清凈,請夫人恕罪。”
亭中的女子起了身,清冷的聲音在溫月之耳邊響起:“夫人?府上的人都喊我小姐。”
溫月之道:“實在是對不住,小……”她突然抬頭,驚道:“是趙小姐嗎?”
趙曦華輕嗤一聲,細眉微皺:“看來你不是這府上的人。”
溫月之趕緊賠禮:“小的眼拙了。小的在離王府中伺候,跟著王爺來的,王爺還沒散席,小的有些內急,四處找不到方便的地方,誤打誤撞……”
趙曦華眉頭舒展了,慢慢的說:“原來是離王府的人。”
溫月之忙一點頭,她見趙曦華面容消瘦,傳聞里十分爭強好勝的女子,此時也多了幾分纖弱之態。趙曦華坐下,抬頭望著天空中的明月,道:“離王殿下……是個和氣的人。”
溫月之又驚了,心想王爺對著外人明明一天到晚都板著個冰塊臉,這位小姐你是從哪兒看出他和氣的?
溫月之嘿嘿干笑兩聲,道:“是,是啊。王爺對我們下人都很好。”
“我們家的一些事情,你們應該也多少聽到過吧?”趙曦華并不接她的話,自顧自的說:“許多人都覺得,盛鴻如今這個樣子,一貫強勢的我必定容不下他,我們兩家說斷就斷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父親疼我,見不得我受委屈,因此他剛開始也是這么想的。可是他進宮,離王殿下好言提醒,讓他多多考量盛鴻如今的地位權勢跟我以后的日子,如果鬧的太難看,對我也是有影響的。于是父親請了他們來家中,決定自己先退一步以求日后太平。”趙曦華閉了閉眼,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父親有他的顧慮,他不想在朝中樹敵,而在我,我也是不想跟盛鴻分開的。”
溫月之今天晚上第三次被驚到,她眨巴了兩下眼睛,心里默默道:“盛鴻,在青樓拈花惹草,而盛夫人多年幫他操持府中事務;盛鴻,為了別的女子瘋瘋癲癲,對正妻動手,而盛夫人,說她不想跟盛鴻分開。”
溫月之有點搞不懂了。
她艱難的張口,試探的問道:“可聽別人說盛大將軍對夫人好像……不是很好的樣子?”
“都是胡說八道!”趙曦華突然激動起來,狠狠地拍了一下亭柱,活像抽了人一個耳瓜子,末了,她又頹然的垂下手,喃喃道:“我不知道……老爺他曾經對我很好。”
溫月之看著眼前的婦人,她出生大家,錦衣玉食,就算不是很年輕了,也依然會保養的肌膚潤滑,鬢發烏黑。但她如今臉上掛著抹不去的愁意,眼角都有了幾條細細的皺紋。她摩挲著自己的指尖,好像在自言自語:“我初嫁他時,心里很是瞧不上他,覺得他不通詩詞,野蠻又粗魯。可他打聽到我喜愛山茶花,就在我窗前種了成片的山茶,春來花開,紅燦燦的一片,好看極了。”她陷在回憶里,臉上浮現出笑容:“他知道我喜歡吃糕點,就打南方尋了一名廚子,每天變著花樣的給我做。我讀書,他就安安靜靜的在旁邊陪著我,一陪就是大半天。后來他就算常年在外,家書也是一封連一封,從不間斷。字寫的很丑,說的也都是些奇怪的東西,可我不知怎么的,就是愛看。”
趙曦華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逐漸低下去:“所以……是不是這么多年來,我處處管著他,不讓他喝酒,不讓他納妾,逼得他太厲害了,他才會這樣?是我……逼他太甚了嗎?”
溫月之心想,趙丞相位高權重,盛鴻當年如此盡心,謀的恐怕只有個前途而已。盛夫人雖然嬌縱,但到底心性單純,竟也信了他,殊不知自己的枕邊人心里自始至終裝的都是別的女人,如今盛鴻的所作所為,恐怕才是他原本的樣子吧。
溫月之在心里嘆了口氣,還是說:“夫人不要這樣想,俗話說得好,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盛大將軍的脾氣,夫人是知道的,大人們勸和勸和,說不定將軍就轉過彎,給夫人賠罪來了呢。”
趙曦華勉強笑了笑,道:“多謝你。我也不知怎么的跟你說了這許久,不過這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話,你……”
溫月之了然,拍拍胸口說:“放心吧夫人,我不會說出去的。”這時,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溫月之側耳細聽片刻,急道:“壞了!王爺他們怕是散席了!我得趕緊過去了!”
她掉頭想跑,又突然停住腳步,求助似的看向趙曦華。盛夫人失笑一聲,語氣難得軟和了一點,道:“順著這條石子路出去,往前走一段路,進右邊那個小門,沿著那條回廊左拐幾個彎差不多就能看到前院了。”
溫月之點了個頭,便匆匆忙忙的跑沒了影。
等她喘著氣跑到丞相府大門口,一眼就看到自家王爺黑著臉,跟個樹杈子一樣筆直的戳在馬車跟前,見她來了,頭也不回的就上了車。車夫張張嘴,給了她一個“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溫月之心道,現在說自己是因為上茅房迷路了還來得及嗎?
片刻,馬車吱吱呀呀,慢悠悠的停在了離王府門口。李景言長腿一跨,一沾地就風也似的往里走,把上來打招呼的趙伯嚇了一大跳。老人家驚恐的瞪著眼睛,哆哆嗦嗦的問車夫:“王爺這這是……”話還沒說完,又一陣風撲了趙伯一臉,一個人影如同被追的兔子,三兩下也沒了影兒,留下趙伯目瞪口呆,“這”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囫圇話來。
李景言走的毅然決然,剛進屋就想關門,溫月之在臺階跟前停下,見狀急忙說:“王爺!我有事情跟你說!”
李景言拉著門,冷冷的看著她,道:“本王不想聽。”
溫月之噎了一下,就在她想怎么回答才好的空當兒,李景言已經“咣當”一聲將門關了個嚴實。
好吧,這位王爺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偶爾發個脾氣也是莫名其妙的。
溫月之在門外等了半天,眼見夜色越來越深,看來王爺的確不打算讓自己進去,便無精打采的回自己的住處躺著去了。
溫月之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來想去也只想到是自己壞了規矩,讓王爺守著馬車等了她半天,但王爺為什么感覺像生了很大的氣一樣?
她想的簡單,但在李景言這邊,可就想的不簡單了。
當時在宴席上,盛鴻發了好一通子瘋,大廳里混亂不堪,趙丞相被氣得差點不省人事,還是幾個耐得住脾氣的人說和了好一陣子,才把盛鴻勸走。他和幾個人安撫了一番趙丞相,各自出門回府的時候,發現溫月之不見了。
那一瞬間,李景言居然感覺到了那么一點點緊張。他心里很清楚,鷹影衛培養出來的人出意外的可能性很低,更何況還是在沒有執行任務的時候。可他的那點點緊張,偏偏就在他的心尖上晃來晃去,讓他心煩。他等的其實并不是很久,可他總感覺過了好長時間。當他看到溫月之活蹦亂跳的出現在她眼前,臉上還帶著喝完酒之后的紅暈,心里頭的那點煩躁瞬間放大,讓他恨不得當場就狠狠罰她一頓。而當他坐在桌邊,看著自己臨走時隨手放在桌上的一卷書,他又不知道自己那股氣從何而來,明明是一件很小、非常小的事情,卻惹得他有些失態。李景言伸出手,將那卷書拾起來,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