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馮浩身體不太舒服，原因是他前天晚上做的一個夢。

　　夢里總有一個中年男人，樣子很像馮浩自己。他從記事起就在福利院，從沒見過父母。要說是小時候太過希望擁有父母，這也可以理解。但夢中卻總出現一個年輕的姑娘。夢很真實，他清楚地記著她的臉，嘴角有兩個淺酒窩，笑起來兩眼瞇成彎彎的線。

　　夢境中她和那女孩兒的關系像是很親切，但夢醒前那女孩總說一句話:

　　“馮浩，我要走了，去BJ。”

　　這種離奇的夢，最近總涌現在腦海中。但馮浩對這個男人和那個姑娘完全沒有印象。

　　這夢讓他無法安睡，該去醫院馮浩想。

　　醫生聽完他的敘述后問道:“那么你上次見到夢中的人是什么時候？”

　　“我從小在福利院長大，沒見過父母，也沒談過戀愛，在叔叔的幫助下才交起我上大學的錢，現在還在讀研。我不可能見過我的父母?！?p>　　“嗯。那你還記得夢里人對你說過什么話，或者有什么動作嗎？”

　　“那個女孩兒跟我說，他要走了，去BJ?！瘪T浩又頓了一下，“還有，那個男人，我從沒見過他笑或者聽他說過任何話。沒有了就這些。”

　　馮浩其實心里有點發怵，這個夢他不止做過一次，盡管他對夢中人物完全是陌生的，但幾乎每天晚上他都在夢中。他和那女孩兒一同笑，一同哭，吃一塊兒蛋糕，去游樂場，在電影院……感覺，就像和那個女孩談過一場戀愛，但他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人在心里緊張的時候比較容易做奇怪的夢。放心吧，你沒有什么問題，回去放松心情就好了?！贬t生把筆記本合上，很輕松地笑著對他說，然后拿掃描儀掃取了馮浩的臉，告訴他可以離開了。

　　在這個年代掃臉就可以完成一切認證。當然，這時的掃描技術也不再是以前那樣的容易破解。人只有一張臉。人工智能會利用大數據用你的一切生物特征為你組建信息庫，人一出生就采取基因測序建立檔案。正像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基因一樣，世上沒有另一個你。

　　剛走出醫院大門，馮浩就收到一條信息，他抬起左手手上一個黑色環狀物，它發出一束光，在馮浩面前投出一個信息窗，這是幾乎人手一臺的穿戴智能終端。

　　信息告訴他，有人給他寄來了一個信件，放在門口了，因為沒有人在家。

　　“信？”馮浩對于信這種東西，只在教科書上了解過，那是公元人用來交流的工具，早在上世紀就幾乎沒人再使用了。

　　他很著急回去看看，到底是誰寫了這樣一封信給他。

　　會和她有什么關系嗎？突然馮浩想到。

　　他搖搖頭。笑自己太神經了，怎么現在做什么事都會和那個女孩兒聯系上。吃飯時會想這會兒女孩兒現在在干什么，看見一個打扮漂亮的路人，想象她是否穿上也好看。一個夢而已，怎么當真啦。馮浩嘲諷自己。

　　他抬頭望望天空，其實那早已不再是真的天空了。近一個世紀的核戰爭幾乎要毀滅了世界。戰爭是由于爭奪北冰洋使用開采權引起的，后來局勢失控，觸發了戰爭。戰爭又進一步上升為核戰爭戰爭，最后聯合國部隊突破某國防空火力，投下那顆也叫“小男孩”的氫彈結束。結局是某國無條件投降，同時，為保護非戰區民眾免受核污染，在全球各處建造人工保護基地。

　　馮浩生活的基地就處于原中國上海。常年戰爭使這個城市人口劇增，只有不到21世紀的百分之一。某些山區受地形影響。比如四川那里污染較小。絕大多數人口即使不需保護就可以生存。

　　整個城市被一個半球體艙蓋保護著，像扣在一口大鍋里。天空會變換晝夜和天氣適應人類生存。馮浩就住在三號溝通口附近。溝通口是為了和外界聯系，每次有車隊進出都要經過嚴格消洗。住在里面人，理所應當地把世界分為里面和外面，好多人出生到死就在里面，從未出去。

　　馮浩抬頭看看天空，上面顯示還有四個小時太陽落山。他伸手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回家。

　　到家后，他趕忙把信放在桌上坐下，仔細觀察這個前時代的產物。他發現信封邊有個缺口，像是用來撕開的，他小心地一點一點撕開，自從他記事起還從沒撕過紙，只因為這里的環境根本不允許種植太多樹木用來生產紙。

　　抖出里面的信，是一張對折的紙片，里面夾了一張照片。

　　他看到照片的一瞬間根本不相信這張照片是真的。照片中是他和一名女孩兒的合照，而那個女孩兒正是他夢中的那個。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信，發瘋般的想從這張紙上得到一丁半點有用的信息。

　　可紙上只有幾個清秀的字:“我在BJ等你。”

　　BJ啊，又是BJ！馮浩癱坐在椅子上。

　　可照片就在這兒擺著呢，他是一定認識這女孩兒的，可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在胡思亂想中不知覺的睡去，在夢中又夢到了那中年男人和那女孩兒。女孩兒張口說:“馮浩，我要走了，去BJ?！彼@坐起來，大喊:“你是誰？”

　　第二天，他買了去BJ的通行證，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解開這個夢，他必須去BJ找到那女孩。她說在BJ等我，我一定要去。

　　外面的天空滿是放射塵埃，飛機是早已不能正常起飛了。只有火車可以到達BJ。

　　火車是特制的，內部加了厚厚的陶瓷鋁防核層，外部改換了摻鈦的合金來抵御沙塵暴。他找到屬于他的座位，掏出口袋里的照片，又仔細地尋找起照片里的細節。

　　女孩兒笑得很燦爛。照片上的他也笑得很開心。兩個人像情侶一樣手牽著手笑。背景是一片盛開的油菜花，遠處是群山，陽光正好，風吹著。

　　保護區里有VR實景體驗?？梢詽M足人們對于外面的需求和向往，但那些東西全是有錢人的特權，一般收入的人根本玩不起。他實在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時候出去過保護區。信息庫里的紀錄是他自從出生就從沒離開過上海。照片上的背景一定不是虛擬旅行館可以復原出來的。那是真的田野山川，真的陽光。

　　列車開動，他拉開窗簾，透過五厘米厚的防護玻璃向外看。外面一片昏暗，分不出現在是黑夜或是白天。遍地是厚重的塵埃，倒下的高樓，干枯的蘇州河，只有半球體狀的保護區像個水滴一般躺在荒城中孤獨感油然而生。

　　列車長用廣播通知：“列車將進入高速行駛，為保證安全，列車要關閉窗口，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p>　　外部防護層蓋下來，馮浩把窗簾拉住，不愿再看到這無助的世界了。

　　BJ是全國建設最好的保護區。有1300多萬人口，也是全國人口最多的保護區。馮浩到達BJ就直奔民事部，請求他們找一找照片上的女孩。經過大數據對比，結果是一無所獲。

　　他暫時不能離開BJ，下個月才會開第二批民用火車，他利用網絡開始向人們求助：“我想找到照片上的女孩兒，她對我來說很重要，請問有人見到她嗎？”

　　在現實的困擾下，人們已經把網絡當作自己的第二家園。很快，有人回復了：有的人猜他們是小情侶吵架出走，有些人問他和這女孩兒是什么關系，有人對照片的真實性有懷疑，因為沒有人能夠在外面種出油菜花。

　　為了找到有用的信息，馮浩日以夜繼地查看從世界各地發來的回復。第三天，他發現了一條來自國家航天局的信息：

　　“我們看到了你的求助，這里有她的檔案，也許對你有用?！?p>　　馮浩沖上大街，攔了輛出租車，請求司機用最快速度趕到航天總局。

　　一走進航天總局的大樓迎面是一幅巨體壁畫，這是拼接壁畫，是從太空中拍到的地球。

　　球體左半邊是蔚藍色的，右側一半卻是灰不溜秋還帶著土黃色，像死了一般。他知道，左半邊的是戰爭前的地球，右側的則是現在的地球。

　　大廳里一個工作人員走上前問道：“是馮浩先生嗎？”

　　馮浩說是，那個穿工作服的人就說:“局長知道你會來，他在三樓五號辦公室，你現在可以去。電梯在右手邊?！闭f完扭頭就忙他的去了。

　　馮浩上到三樓，找到標有“局長”

　　的辦公室，敲了敲，里面一個男聲說:“請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