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讀書年紀，傻子便出了束脩讓我去鎮上的學堂。

　　我師父依然每天在街上算命，可能是騙術日益精進，還真逢人就夸他一句神算。畢竟好話大家都愛聽，他老人家被人打了幾次后，吉祥話說的是極溜的。比如你三日后，楊柳樹下會撿到一串銅錢或者幾個月后你家生兒子之類的。

　　兩年前他還會說印堂發黑，當有大難之類，現在啊果然是被世俗磨平了棱角，成了可惡的沾滿銅臭味的大人。他說的這些吉祥話，我也是當真一句不信的。

　　讀書后，我也沒有明白大傻子說的先生有大才是什么，但是我至少分清不是我理解的那個很多錢了。讀了兩年圣賢書，習了幼儀，對待師父，至少也是面子上的尊師重道，禮數周全了。

　　師父并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他偶爾目光復雜的看我，更多時候卻是選擇視而不見。我難得反省了一下，也沒哪里惹到他。為不自討沒趣，除了每日的招呼，我也自覺地不去打擾他。

　　哦對了，除了我喜歡傻子，師父也喜歡傻子。應該說沒有人不喜歡傻子。傻子此生最大的敗筆就是拜入了我師父門下，除此以外，當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當得一句君子也不為過。文韜武略，用我師父的話來說，就是難得的將才。

　　當然后面還有一句，可惜生不逢時。

　　應當說我們所有這一輩的年輕有才之識都生的不大是時候。老皇帝病入膏肓，他的幾個兒子在他還未入土便斗的不可開交，但卻沒有一個堪當大用。偌大的王朝，諸侯割據，六七十座城池，皇帝能保有的領土竟只有僅僅十座。說不定就有“有識之士”揭竿而起了。王朝氣數已盡，再大的才也難以力挽狂瀾。我每日下學都能聽到茶館里的書生作出酸詩幾首，怨世道不公，皇帝無能，奸臣當道，報國無門。但這與傻子都沒有關系，用傻子的話來說，他只想追隨先生左右。先生這番高潔之人世間罕見，能跟隨先生，已經是莫大的殊榮，萬不敢再奢望其他之類云云。

　　這舔狗之姿，真叫人倒盡胃口。

　　師父近年來一直把傻子帶在身邊，在我看來，更像落魄老爺是帶了一個護衛。我從未看過有人能將一手長劍舞的如此風流卻又不失威力。我雖瞧不起傻子這番忠心駑鈍的樣子，但是也眼饞這高超的劍術。

　　師父說傻子身上有一種純粹，和他呆在一起，便能感到正直浩然之氣。他對傻子說，若你投身軍伍，必能蕩滌腐朽之氣，因為你是天生將星。于我來說，倒搞不懂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但傻子那么傻，到這滿是人心的地方，必被扒的骨頭都不剩。我天生無心無肺，倒也為此擔憂起來，生怕他想不開，真聽師父所言，一腔熱血長報國。

　　大部分人，如我，只想在這落日的余暉里及時行樂。改朝換代和我們這些布衣又有何關系，我希望傻子也能是這么想的，江南樂土，好好當他的有錢人，春風桃李杏花酒，舞女咿咿呀呀的小調，花顏紅裙金步搖才是我們的歸處。

　　但我低估了一顆赤誠的心竟可以愚蠢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