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落入耳里,猶如一把利刃直戳命脈。
“見不到?”
蕭旭宏瞳孔驟然緊縮,身形晃了晃,幾乎跌坐于地。那痛楚自血脈深處翻涌而上,帶著骨肉剝離的撕裂感,讓他一時難以喘息。
他低著頭,眼中含淚,無論是名分上的兒子,還是血脈相連的親骨肉,竟都已殞命。一個死于親生之子的手中,一個喪生于天規之下。
他盯著地板倒映的虛影,恍惚間又看見初遇白衣時的景象,身穿白衣卻渾身血,耳畔回蕩起白衣一遍遍懺悔聲音。
蕭旭宏忽然低笑出聲,可笑意尚未達眼底,便在抬首的剎那盡數斂去,他雙目布滿血絲,眼中蔓延焚心的恨意。
“他們身為神,口口聲聲念著天道,就隨意替換我的骨肉?美其名曰為了天下蒼生,卻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煉獄!”
他猛地攥緊拳頭:“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蕭景陽緩緩搖頭,長嘆一口氣:“他亦是我的孫兒,這份痛心,我與你并無二致。”說著,他自椅中起身,目光投向蒼茫星野,聲音里帶著宿命般的沉郁:“天命既定,無人能逆。即便那孩子留在凡塵,終有一日,亦難逃相同的劫數。”
只聽“撲通”一聲悶響,晨語琳直挺挺跪落在地,雙眼哭得又紅又腫:“爸。。。。。。我對不起他。。。。。。”說著,她聲音愈發嘶啞:“若不是我怨恨他殺了蕭龍,聽信讒言,傷了她,他是不是就不會死?”
她顫抖著抬手,指尖拂過額頭凌亂的碎發:“爸,你就讓我去看看吧。”
她忽然抓住蕭景陽的衣角:“哪怕只是看一眼他住過的屋子,摸一摸他睡過的枕頭。。。。。也可以。”
蕭景陽轉過身,拍了拍蕭旭宏的肩膀,又將晨語琳扶起:“他的命數終了是因天命不可逆,原與你不相干。”說罷,他的目光在二人臉上逡巡片刻,忽而長嘆兩聲:“罷了,罷了。。。。。。”
話音未落,他抬手虛握,掌心驟然騰起一團灼目的金光。待金光漸漸斂去,一件流光溢彩的華服懸于半空,那衣甲泛著細碎的金芒,領口袖口繡著五彩鳳凰紋樣,尾羽處的絲線竟似活物般微微振顫,分明是仙家至寶的氣象。
“這是天羽神鎧,”蕭景陽聲音里透著一絲疲憊,“穿上它便能護持你們直上九重天。”
就在二人伸出手將要觸碰之際,他卻突然將鎧甲往身后一收,面容上掠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此寶世間僅此一件,保下一人生機,已是我的最大極限。”
“你二人誰愿前往?”
蕭旭宏不假思索地開口,聲線因急切而微微發顫:“我身為他的父親,理當由我。。。。。。”
音落間歇,晨語琳已搶過天羽神鎧。
流光溢彩的甲胄覆上她單薄的身軀,她指尖輕輕拂過鳳凰刺繡,低眉笑了,那笑容里含著碎玉般的凄楚:“我想去看看他。。。。。。想知道他咽下的每口血,扛過的每場痛,究竟是什么滋味。”
蕭旭宏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心疼不已,他不再爭執,只是張開臂膀將她攬入懷中,掌心隔著神鎧的冰涼,仍能觸到她發顫的脊背。
蕭景陽見狀,蒼老的眉宇間掠過一絲釋然,隨即又凝起鄭重的神色:“九重天非人間樂土,步步皆有玄機關隘。我若露面必引天道窺伺,只能將你托付龍巖。”
他引動心神,一道青芒注入晨語琳眉心:“此乃急迅咒,危急時捏碎便可化解。”
晨曦終于刺破云層,將第一縷金光潑灑在云巔。漫漫長夜在這一刻緩緩舒展退去。
盤山縈繞中的龍門,那曾經威嚴神圣的龍門,如今卻蒙著一層灰霧,連帶著云氣都透著幾分蕭索。
晨語琳身著侍女服,混在巡山侍衛隊中踏上階梯。
凡人之軀如何經得住龍山靈脈的威壓?才踏上第一級臺階,四周的濃霧便帶著凜冽靈氣撲面而來,像是無數根細針同時扎進骨髓。
她才走了三步,肺腑劇痛,呼吸急促。幸得天羽神鎧在衣下,將那些暴虐的靈力隔絕在外,才讓她不至于當場栽倒。
晨語琳眼看就要被侍衛隊甩開,直接癱坐石階上,胸口劇烈起伏著,連呼吸都帶著血沫似的腥甜。
朦朧的霧氣里,她眼前晃過一道白影。
白衣越過崎嶇山路,才過半山腰,他整個人攤在石階,急促的喘息。
他仰頭看著云霧深處的住宅,無奈的苦笑:“若是放在以前,現在我已身處玄天宮,我從未想過這條路竟如此難走,明明來時條條大路,為何回來卻是萬丈懸崖。”說著,他回過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穿過縹緲的霧靄,撞進晨語琳的淚眼里。
滾燙的淚珠瞬間砸落,晨語琳強忍著靈脈威壓帶來的痛楚,挪到白衣身邊。
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拂去他額角的汗珠,手指卻穿過了那片白影,掌心觸到的只有冰冷的霧氣,方才驚覺這不過是臆想的幻影。
她看著那逐漸淡去的身影瞬間崩潰:“就算是萬丈懸崖,媽也會等你回來。
也不知攀了多久,晨語琳終于到達龍山之巔,撥開繚繞的霧靄,一座宮殿赫然出現在眼前,牌匾上“玄天宮“三個鎏金大字雖蒙著薄塵,卻仍透著昔日的光澤。
晨語琳推開塵封的大門,一眼掃過庭院,走過白石小路,來到涼亭內。
亭內擺放著一張木質的案桌和兩個竹制的躺椅,桌子上推放著書籍,以及果盤,好似等待他回來。
她拿起案上的書,泛黃的宣紙上墨跡未干,第一頁的開篇字跡被水痕暈染得模糊:
“我想回家,卻不知何處是我家。“
一滴淚砸在“家“字的最后一筆上,將那抹墨色洇成更深的痕跡。
晨語琳將書放回案上,一步步朝殿內走去。
叮咚聲里,一個五歲孩童的虛影驟然浮現,那孩子身上的衣袍裂著無數口子,皆是滲血的傷口,唯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里蓄滿了淚,卻倔強地仰著下巴,不讓淚珠滾落。
孩童蜷縮在地磚上,聽見衣袂帶風的聲響,立刻撲進灰衣男子懷中,小小的身子顫抖著,卻發不出半分哭聲,只把沾著血污的臉埋進對方腰間。
“陌顏。”他的聲音很輕,帶著未脫的奶氣:“我是不是做錯了,為什么他們總是打我,罵我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