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象自云端俯瞰著廝殺的眾生,猩紅的顏色幾乎在瞬間漫過整個妖界。它起初縱聲狂笑,轉瞬便覺索然無味,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不過是螻蟻的徒勞掙扎,實在無趣至極。”話音未落,它雙眼微瞇,周身浮云繚繞,身形已升至九霄云空。
沈清離趁亂潛入城門,步伐遲緩,周遭潑灑的血色在他眼中褪成一片灰色,目光掃過尸骸遍地的戰場時,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讓他一眼就看到七寀哲。
他踉蹌著朝那個方向挪去,腳下突然被什么東西一絆。低頭看去的瞬間,瞳孔驟然緊縮,那是一顆白狐的頭顱。
狐眼圓睜,眸中凝固著未散的震驚,仿佛至死都沒明白,自己會落得這般慘烈的下場。
沈清離顫抖著伸出手,輕輕為白狐闔上雙眼,又撕下衣襟,將那顆頭顱緊緊裹在懷里,仿佛要護住最后一點殘存的溫度。
“這修煉有成的狐貍就是不一樣,渾身上下都是寶貝。”
“可不是嘛,瞧瞧這皮毛的光澤,拿去制裘再好不過。”
“快嘗嘗這內臟,鮮得很!”
污言穢語隨著笑聲砸來。沈清離猛地抬頭循聲望去,從尸堆里抄起一把染血的劍,紅著眼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
那三個魔兵見狀竟紋絲不動。眼看劍刃即將及身,為首者只抬手一擰,便輕而易舉奪過劍柄,隨即一腳將沈清離踹倒。
另外兩人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狂笑:“區區螻蟻,也敢與我魔道抗衡?”
沈清離重重摔在地上,閉目時淚水混著血水滲入大地。
他突然明白,白衣堅守的正道。
剎那間,正道如明燈照入混沌,這世道本就是權力的棋局,螻蟻不過是棋子落地時碾死的塵埃。戰火不息,世間便永無寧日。
此刻他多希望白衣存活于世,能與這顛倒乾坤的世道死磕到底,還這紛擾世間一片祥和。
沈清離睜開眼,雙手抱著頭顱,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七寀哲身旁。
他怔怔地望著七寀哲失去生氣的臉龐,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股無法言說的劇痛從胸腔直沖頭頂,幾乎要將他的意識撕裂。
先前愈合的眉心裂縫,突然“噗”地爆出一團磅礴的白氣,如云霧般在他周身繚繞。
再次睜眼時,他左眼的墨色瞳孔依舊,右眼卻詭異地化作了棕色,兩種色澤在同一雙眸子里涇渭分明,透著令人心悸的詭異。
他垂下眼簾,望著七寀哲逐漸消散的軀體,眸中泛起一片水光,聲音輕得像嘆息:“阿哲。”
“發什么愣?說完就去西天陪他吧!”一個粗啞的聲音響起,數名魔兵見他孤身一人,獰笑著沖了過來。
他緩緩轉過頭,那只棕色眼眸平靜地看向領頭的魔兵。
為首的魔兵對上那雙眼眸,渾身僵硬,嘴唇劇烈顫抖著,喉嚨里擠出破碎的音節:“圣。。。圣。。。。。。”
“圣”字尚未出口,那三名沖在最前的魔兵便毫無征兆地爆體而亡,血肉碎塊濺落在沈清離潔白的衣衫上,觸目驚心。
不遠處,南頃不知何時已蘇醒,他靠在斷墻上,眼窩仍殘留著血痕,聲音虛弱卻帶著瘋狂:“徹底抹殺妖界。。。。。。游戲就徹底結束了。”
他緩步走到南頃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語氣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寒意:“游戲才剛剛開始,你怎么就慶祝了?”
南頃聽到這聲音,猛地睜大了失明的眼窩,這聲音,這語氣,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剩下極致的驚駭。
他垂眸看著南頃,眸中星光暗涌,伸出手拍了拍南頃的胸脯。
南頃伸手摸去,胸口竟完好無損,沒有絲毫傷口。
當沈清離的掌心攤開時,一顆鮮活跳動的心臟正躺在他的掌心里,血管還在微微搏動。
就在此時,一聲清越的琴音不知從何處飄來,如泣如訴。
那心臟聞聲驟然收縮,轉瞬間化作一灘溫熱的血水,順著他的指縫滴落,在焦黑的大地上洇開暗紅的痕跡。
九霄云上的神象眉頭微蹙,緩緩睜開那雙洞穿三界的眼眸。
它穿透層層云海向下望去,當看清地面上的景象時,嘴角忽然微微上揚,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事情倒是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他仰頭望著云端,抬手落下一子,輕笑一聲道:“游戲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
亦時,音落,妖兵的號角聲驟然響徹天地,隨著尖銳的鳴響刺破云層,沈清離眉心裂開的縫隙,在號角聲中緩緩愈合,光華漸斂。
沈清離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猛地回神,他抱著頭顱踉蹌幾步,四肢百骸的力氣像被瞬間抽干,“咚”地一聲雙膝跪地。
眼淚早已流干,他木訥地跪在原地,雙目空洞地望著前方,宛如一尊沒有生氣的石像。
“清離,清離!”冉兒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哭腔。”
沈清離聽到呼喚,卻依舊毫無反應,直到冉兒費力地將他半扶半抱地帶回家中。
自那日后,沈清離便像丟了魂一般。他整日抱著那具白狐頭顱枯坐,不言不語,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活得如同一個被線操控的傀儡。
浩溫華曾特意來看過他,坐在他對面說了許多話,有往昔的回憶,有眼下的危機,甚至有對未來的籌謀,可沈清離始終雙眼發直,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直到浩溫華伸手想去奪走他懷中的頭顱時,沈清離才像是突然被驚醒。他死死抱住頭顱,身體劇烈顫抖,嘶聲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帶走他。。。”
沈清離緊緊抱著懷中的頭顱,淚水洶涌而出,順著臉頰滾落,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他們都死了。。。我也該去死的。。。可我卻活著。。。我無能無力相救,竟還敢嘲笑白衣之姿。”
說到最后,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里裹著血淚,聽得人心臟發緊。
“好人沒好報,這世道到底是為什么啊?!”他仰起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嘶啞的質問在房間里回蕩,帶著無盡的絕望。
冉兒悄悄走到他身旁,蹲下身,輕輕將他攬入懷中。她抬起手,溫柔地撫過他的發鬢,指尖卻在不經意間掠過他的后頸,一根銀針悄然刺入。
“清離受了太大刺激,神志已經不清了,需要徹底靜養。”
浩溫華沉默著點頭,小心翼翼地從沈清離松弛的手中取回頭顱。他輕撫過白狐冰冷的皮毛,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一件稀世珍寶,低聲呢喃:“小狐貍,我帶你回家。”
沈清離在藥效作用下漸漸癱軟,意識沉入混沌前,最后映入眼簾的,是浩溫華抱著頭顱轉身的背影,以及冉兒臉上那抹復雜難辨的神色。
房間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像誰在無聲地哭泣。